午後的陽光透過教室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切進來，在光滑的金屬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又被空氣中緩緩浮動的、肉眼幾不可見的淡金色靈氣微粒渲染得有些迷離。靈氣復蘇歷七十二年，修真高中三年二班，《基礎引氣訣》的理論與實踐課。
講台上，穿着標準深藍色道袍、袖口繡着三道銀紋的趙老師，正用一柄玉尺敲打着懸浮在半空中的立體經絡圖，聲音刻板得像是在宣讀天地律令：“……再強調一遍，靈氣入體，首重‘緩’與‘順’。自天靈百匯而下，過膻中，沉丹田，循十二正經，如溪流潤澤山川，切忌操切，切忌逆沖。昨日教育局下發的《青少年靈氣安全導引手冊（第七修訂版）》第三章第五條，明確指出了急於求成的十三種危害，包括但不限於經脈灼傷、氣海震蕩、神魂不穩……”
顧北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在攤開的《標準化煉氣指南》扉頁上劃拉着。書頁上印刷體的字句工整嚴謹，配圖是標準得如同工業模具倒出來的人體剖面靈氣流轉示意圖。陽光曬得他後頸有些發燙，窗外遠處，幾名學生正在懸浮的平台上練習基礎御物術，歪歪扭扭，不時有板磚模樣的法器“啪嗒”掉下來。
一切都那麼……按部就班。和他前世最後記憶裏，那輛沖破護欄、翻滾着墜下高架橋的汽車，截然不同。
腦海裏，那個與他一同穿越而來的玩意兒，發出了只有他能“聽”見的、帶着點電流雜音的催促：
【宿主，距離‘反邏輯築基’任務第一階段完成，剩餘有效修煉時間：十四分三十七秒。請立刻開始運轉‘混沌歸元逆向周天法’第一層。重復，運轉‘混沌歸元逆向周天法’第一層。】
顧北無聲地吸了口氣。混沌歸元逆向周天法……這名字聽着就透着一股子不顧人死活的邪性。系統給出的第一層行氣路線，簡直是把《安全導引手冊》裏所有“禁忌”、“高危”的條目打了個包——靈氣不從百匯入，偏走足底冷僻的涌泉；不走寬敞平順的十二正經，專挑那些理論上靈氣通過率不足千分之三的細微旁支，甚至有幾處要逆沖公認的“靈氣死穴”。
這已經不是離經叛道了，這簡直是扛着炸藥包在經脈裏搞爆破施工。
同桌的孫小海，一個圓臉微胖、平時有點怯懦的男生，正憋紅了臉，按照趙老師的指導，小心翼翼地將一絲遊離的靈氣引入經脈。他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汗，顯然並不輕鬆。在這個時代，引氣入體是修真的起點，也是第一道篩子，篩掉絕大多數無緣大道的人。
【警告：任務時間剩餘十三分零五秒。首次任務失敗懲罰：隨機剝奪一種感官功能七十二小時。】系統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剝奪感官？顧北眼皮跳了跳。他可不想當幾天瞎子或者聾子，尤其是在這個陌生的、充滿未知危險的世界。
不管了，賭了。
他閉上眼，不再去聽趙老師那套“安全第一”的論調，精神沉入體內。按照系統灌輸的那幅詭異到極點的行氣圖，他嚐試着捕捉空氣中那些活潑又桀驁的靈氣粒子。
起初極爲滯澀。靈氣仿佛有自主意識，抗拒着被導入那些生僻、狹窄甚至方向詭異的路徑。細微的刺痛感從足底蔓延上來，像是光腳踩在碎冰渣上。顧北集中全部意念，強行推動。刺痛逐漸加劇，變成了灼燒，又轉爲一種酸脹的撕裂感，幾個關鍵的穴位節點傳來鈍痛，仿佛有生鏽的錐子在往裏鑿。
額頭的汗瞬間就下來了，後背的道袍洇溼一小片。他咬緊牙關，腮幫子微微鼓起。能感覺到，那被強行擰着、違背所有“常識”前進的靈氣流，開始變得混亂、暴躁，在那些狹窄的通道裏左沖右突，像一匹被蒙住眼睛丟進迷宮的烈馬。
就在他感覺某條細微經絡快要承受不住，傳來即將斷裂的預警時——
“噗！”
旁邊傳來一聲悶響，緊接着是壓抑的痛哼和桌椅挪動的刺耳聲音。
顧北被迫從內視狀態退出，睜眼看去。
只見孫小海臉色煞白，一手死死捂住胸口，身體佝僂着，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他面前的桌面，赫然濺開一小灘暗紅色的血跡，在陽光下拉出粘稠的絲。
“小海！”前排有女生驚呼。
趙老師一個箭步從講台上沖下來，玉尺都忘了放下，臉上慣常的刻板被驚怒取代：“孫小海！你怎麼回事？是不是又貪快，私自加大引氣強度了？胡鬧！簡直是胡鬧！”他一邊厲聲呵斥，一邊單手按住孫小海後背，溫和的淡青色靈力渡過去，幫他平復體內顯然已經紊亂的氣息。
教室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看向孫小海的目光裏有驚愕，有同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果然如此”——看，不按規矩來，就是這種下場。
趙老師一邊救治，一邊抬頭，嚴厲的目光掃過全班：“都看到了？這就是不遵循《安全導引》、急功近利的下場！輕則經脈受損，修養數月，重則道基動搖，前途盡毀！你們……”
他的目光掃到顧北時，猛地頓住。
顧北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因爲強行中斷修煉，臉色也有些發白，額上帶汗，呼吸略顯急促。但這在趙老師眼裏，分明是“做賊心虛”、“修煉出了岔子”的表現。
“顧北！”趙老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你剛才在幹什麼？是不是也……”
他的話沒能說完。
一股奇異的波動，毫無征兆地從顧北身上擴散開來。
起初很微弱，像是平靜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漾開的漣漪。但緊接着，漣漪變成了波濤！教室裏的光線仿佛暗了一瞬，又驟然亮起，空氣中那些慵懶浮動的淡金色靈氣微粒，像是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瘋狂地、旋轉着向顧北匯聚而去，在他周身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略顯渾濁的淡灰色氣旋！
氣旋中心，顧北的身體微微震顫。並非痛苦，而是一種……充盈，一種打破桎梏後的輕靈。那些原本在狹窄詭異路徑中橫沖直撞、混亂暴躁的靈氣，在抵達某個臨界點後，詭異地坍縮、融合，化作一絲更爲凝練、深沉，帶着某種混沌初開般原始氣息的暖流，轟然沉入他丹田之下某個剛剛被強行“開辟”出來的、虛無縹緲的空間。
“築基靈壓？！”趙老師失聲叫道，眼珠子幾乎瞪出來，手裏的玉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滿臉都是見了鬼似的不可置信，“這不可能！你昨天檢測靈氣親和度才丙下！連穩定引氣入體都勉強！怎麼會……直接跳過煉氣期，跨入築基？！”
教室炸開了鍋。
“築基？！顧北？！”
“開什麼玩笑！他上次實踐課引氣，差點把自己鼻子點着！”
“那靈壓……好像是真的！但感覺……怪怪的，不太對勁。”
“難道他偷偷吃了什麼違禁丹藥？”
嗡嗡的議論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所有的目光，驚疑、震撼、嫉妒、茫然，如同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顧北身上。孫小海也暫時忘了疼痛，呆呆地看着被淡灰色氣旋籠罩的同桌，蒼白的臉上寫滿了荒謬。
顧北自己也有點懵。這就……築基了？按照系統那套反人類操作？除了過程痛苦點，好像……也沒什麼？而且，感覺丹田那股新生的暖流，雖然微弱，卻異常凝實穩固，運轉間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
“肅靜！”一聲蘊含着靈力的低喝在門口響起，壓過了所有嘈雜。
教導主任王閻，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如鐵石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已站在教室門口。他穿着筆挺的黑色正裝，胸口別着教育局頒發的“模範教育工作者”徽章，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教室，最後釘在顧北身上。
那目光，沒有任何驚訝或喜悅，只有深沉的審視和冰冷的寒意。他一步步走進來，皮鞋磕在地板上，發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響，仿佛踏在每個人的心口。教室裏瞬間落針可聞，連趙老師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低下頭。
王閻走到顧北面前，停下。他比顧北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周尚未完全散去的、異於常人的淡灰色靈壓餘韻。
“顧北，”王閻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金石摩擦般的質感，清晰地在死寂的教室裏回蕩，“解釋。”
顧北張了張嘴。解釋？怎麼解釋？說我有系統，系統讓我倒立吃面條然後就能築基？他自己都覺得離譜。
“我……不知道，主任。我就是……試着按照自己的想法，引導了一下靈氣。”他選擇了一個最模糊，也最容易引人聯想的說法。
“自己的想法？”王閻重復了一遍，嘴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下撇了撇，那是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無視《青少年靈氣安全導引手冊》，無視標準化修煉流程，無視教師指導，在課堂上進行危險且未經證實的靈氣操作，導致自身靈力場發生不可控異變，嚴重擾亂課堂秩序，並可能對周圍同學造成潛在靈力輻射危害。”
他一樁樁，一件件，語速平緩，卻字字如鐵釘，砸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擅自修改政府頒布的標準修煉法，是什麼性質？”王閻微微前傾身體，那股久居上位、執掌規則所帶來的無形壓力，混合着他本身不弱的築基期修爲靈壓，沉甸甸地籠罩住顧北，“往小了說，是違紀。往大了說，顧北，你這是在挑戰修真基本法，是在動搖聯邦一百年來奠定的修真教育體系的基石！”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雷霆般的震怒，右手猛地抬起，重重拍在顧北面前的金屬桌面上！
“砰——！！！”
一聲巨響。特殊合金打造的、足以承受普通煉氣期學生全力一擊的桌面，以他手掌落點爲中心，瞬間凹陷下去一個清晰的掌印，蛛網般的裂紋蔓延開半尺有餘。整個教室都仿佛隨着這一掌震動了一下，幾個膽小的女生嚇得縮起了脖子。
“立刻停止你一切非標準的、危險的修煉行爲！”王閻收回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盯着顧北，眼神裏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寫一份五千字的深刻檢討，明天早會前交到我辦公室。並且，從今天起，你的所有修煉課程，必須在專門的監督室內，由至少兩名教師在場監控的情況下進行！”
他頓了頓，語氣降至冰點，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有任何違反《安全導引》、背離標準化流程的舉動，顧北，”他叫出這個名字，帶着一種冰冷的決絕，“我會親自向校董事會提出申請，以‘危害公共靈力安全’及‘拒不服從修真教育管理’爲由，將你——開、除、學、籍！”
開除學籍。
這四個字在寂靜的教室裏回蕩，帶着終結般的殘酷意味。在這個修真與科技深度融合、個人力量與社會地位緊密掛鉤的時代，被正規修真高中開除，幾乎等同於被主流上升通道永久拋棄，前途一片灰暗。
無數道目光落在顧北身上，有幸災樂禍，有兔死狐悲，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孫小海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擔憂地看着他，又飛快地低下頭。
王閻說完，不再看顧北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會玷污他的視線。他轉身，對還在發愣的趙老師冷硬道：“趙老師，繼續上課。維持好課堂紀律。”然後，邁着同樣沉穩而壓迫的步伐，離開了教室。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
趙老師回過神來，擦了擦額角的虛汗，撿起地上的玉尺，重新走上講台，努力讓聲音恢復刻板：“都坐好！繼續上課！剛才講到哪了？哦，對，靈氣入體的安全規範第十二條……”
顧北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桌上那個觸目驚心的掌印裂痕，感受着周圍那些復雜難言的目光。丹田處，那縷新生的、凝實的暖流，靜靜盤旋。
腦海裏，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帶着細微電流雜音的調子：
【階段性任務‘反邏輯築基（一）’完成。能量灌注開始……宿主當前境界：築基初期（混沌基礎）。】
【新任務發布：鞏固異常道基。要求：於今日午夜子時，在校園‘舊實驗樓’三樓東側廢棄水房內，面朝正北，倒立狀態下，運轉‘混沌歸元逆向周天法’第二層，引地脈陰煞之氣淬煉道基，持續至少一個時辰。】
【任務獎勵：隱匿符×1（可短暫遮蔽不高於宿主兩個大境界者的靈力探查）。失敗懲罰：道基潰散，境界永久跌落至煉氣期以下，並伴隨隨機一項肢體殘疾。】
顧北緩緩坐回椅子，手指拂過桌面上冰涼的裂痕邊緣。
舊實驗樓？廢棄水房？倒立？引地脈陰煞之氣？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天空湛藍，白雲舒卷，遠處訓練平台上的學生還在跌跌撞撞地練習御物，一切都籠罩在午後暖洋洋的陽光和秩序森嚴的規則之下。
然而，系統的提示音，王閻離去時那冰冷的背影，還有丹田中那縷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混沌暖流，都在清晰地告訴他——
這看似平靜的校園，這鐵律般的規則之下，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而在所有人視線之外的陰影角落，一道倚着牆的模糊身影，將教室最後那陣小小的騷動和隨後死寂般的壓抑盡收眼底。那身影低聲笑了笑，聲音輕得幾乎融進穿堂而過的微風裏：
“哦？一個不守規矩的小蟲子……意外打破了預設的模子？有點意思。王閻那條忠犬，反應倒是夠快，夠狠。可惜……”
身影微微偏頭，目光似乎穿透牆壁，落在那個剛剛坐下、背影挺直的少年身上，玩味地低語：
“……蟲子既然已經鑽出了繭，再想按回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讓我看看，你這只意外的小蟲子，能把這潭水……攪得多渾？”
話音落下，陰影流動，那身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悄然消散。只有遠處梧桐樹上，一片半枯的葉子，打着旋兒，無聲飄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