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像落在緊繃琴弦上的指尖，每一下都震得倉庫裏的空氣發顫。
商雲敘握着撬棍的手心沁出冷汗，木柄上的毛刺扎進皮膚，帶來清晰的痛感，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凌紫縮在沙發角落，懷裏的金屬盒被抱得死緊，指節泛白。淺紫色的頭發垂下來，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嘴唇，像片被暴雨打蔫的紫羅蘭。
煤球弓着背擋在門口，冰藍色的眼睛在應急燈下亮得嚇人，喉嚨裏的低吼像磨利的刀片，隨時準備劃破寂靜。
“誰？”商雲敘的聲音有點啞，卻盡量保持平穩。他能感覺到口袋裏的團子在發抖，小家夥的絨毛蹭着他的手腕，像團不安分的雪。
門外沉默了兩秒，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帶着點機械的失真，卻比白天柔和些：“是我，星軌734。”
商雲敘愣住了。星軌734？那個永遠用數據說話的觀衆？他怎麼會在這裏？
【新遊客99：？？？星軌大佬現實裏來了？】彈幕瞬間刷屏，比敲門聲還急，【他是監察局的人？】
【綠葉11：星軌734的IP地址一直顯示在聯盟中樞……他怎麼會去S-739？】
【遊客159：媽的不會是來告密的吧？】
商雲敘沒看彈幕，只是盯着門板。金屬表面映着他模糊的影子，像個隨時會被風吹散的剪影。
他猶豫了幾秒，對煤球使了個眼色，小家夥不情願地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半條門縫。
門外站着個穿銀灰色風衣的男人，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
他手裏沒拿任何儀器，只有一個黑色的背包，在應急燈的光線下，背包側面隱約能看到綠色的葉片標志——和白天監察艦上的一樣。
“你是……生態監察局的人？”商雲敘握緊撬棍，指節發白。
男人抬起頭，兜帽滑落，露出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眼睛是淺灰色的，像蒙着層薄霧的金屬，此刻正平靜地看着他，又像是在掃描一件物品。
“是，也不是。”他的聲音和直播間裏一樣，沒什麼起伏，“我隸屬監察局信息部，負責數據審核。但這次來，是私人身份。”
“私人身份？”商雲敘皺眉，“你想幹什麼？”
“來看你的土豆。”男人的目光越過他，落在窗台上的土豆苗上。嫩芽已經長到半尺高，翠綠的葉片舒展着，在晚風裏輕輕晃動。
他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卻又很快恢復平靜，“還有……帶她走。”
最後三個字像塊冰，砸在倉庫裏。凌紫猛地抬起頭，淺紫色的眼睛裏滿是警惕：“我不跟你走！風信還沒成熟！”
男人看向凌紫，淺灰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像流星：“監察局的清剿隊已經出發了，比白天的執法隊多十倍。你留在這裏，不僅風信保不住，他也會被牽連。”
商雲敘的心沉了下去。清剿隊？這名字聽起來就帶着血腥味。
他下意識地往凌紫身前擋了擋，撬棍握得更緊了：“她是我這裏的客人，要走也得她自己願意。”
男人沒看他，只是從背包裏拿出個巴掌大的金屬球，和老張留下的報警器很像，卻更精致些。
“這是空間躍遷器，能送你們去相鄰的廢棄星。”他把金屬球放在門口的地上，“啓動密碼是土豆芽的生長天數。”
商雲敘愣住了。他怎麼知道土豆芽的生長天數？
【星軌734：直播數據顯示，培育第8天。】手環屏幕上跳出他的彈幕，像是在回答這個問題。
緊接着，私聊框裏收到一條消息：【清剿隊30分鍾後抵達。躍遷器只能用一次。】
倉庫裏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應急燈的光忽明忽暗，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群焦躁的小獸。
凌紫看着地上的躍遷器，又看看商雲敘，淺紫色的眼睛裏滿是猶豫。
“我不走。”商雲敘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這是我的地方，我不能走。”
他指了指窗外的土地，“黑麥草剛發芽，星蚓才開始鬆土，小鬆土說不定晚上還會來幫忙……我走了，它們怎麼辦？”
凌紫的眼圈紅了：“可他們會毀了這裏的！你的土豆，你的地，還有……”
她沒說下去，只是低頭看着懷裏的盒子，聲音帶着哭腔，“風信需要土壤才能成熟，離開這裏，它也活不了。”
男人沉默了。他看着商雲敘，又看看凌紫，最後把目光落在窗台上的土豆苗上。
淺灰色的眼睛裏，那層薄霧似乎散開了些，露出點難得的溫度：“躍遷器留給你。我去引開清剿隊，能拖多久拖多久。”
“你？”商雲敘驚訝地看着他，“你爲什麼要幫我們？”
男人沒回答，只是轉身往門外走。風衣的下擺掃過地面，帶起細小的沙粒。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背對着他們說：“我弟弟……也得了失感症。”
商雲敘的心猛地一顫。他想起老張的兒子，想起直播間裏那些小心翼翼的留言，想起男人一直以來冰冷數據下的細微波動——原來那些看似無情的分析裏，藏着這樣的緣由。
男人沒再回頭，很快消失在夜色裏。引擎聲再次響起，卻不是朝着倉庫的方向，而是往相反的沙丘後面去了，越來越遠，像顆自願熄滅的星。
商雲敘撿起地上的躍遷器，金屬外殼冰涼冰涼的，握在手裏卻像握着團火。他走到凌紫面前，把躍遷器遞給她：“你走吧。”
“那你呢？”凌紫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盒子上，暈開一小片溼痕，“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有煤球，有團子，還有這片地。”商雲敘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像在安撫受驚的小動物，“清剿隊要的是風信，不是我。再說，他們未必能找到這裏。”
他說這話時，心裏其實沒底。但他知道，不能讓凌紫和風信出事。這顆星球已經荒蕪太久了，它需要風信，需要那些能帶來新生的種子。
凌紫咬着嘴唇，猶豫了半天，突然打開懷裏的盒子。裏面的光霧涌了出來，不再是淡紫色，而是變成了溫暖的金色，像融化的陽光。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撮光霧，輕輕撒在窗台上的土豆苗上：“這是風信的核心孢子，能讓植物在極端環境下存活。”
金色的光霧落在土豆葉上，瞬間被吸收了。嫩芽像是被注入了活力，葉片舒展得更開了，翠綠中透着點淡淡的金，在燈光下閃着奇異的光。
“等我找到合適的土壤，讓風信成熟了，就回來找你。”凌紫把盒子抱在懷裏，眼淚又掉了下來，“你要好好照顧它，還有……你自己。”
商雲敘點點頭，幫她啓動了躍遷器。金屬球突然展開，變成個半米高的光環，裏面涌動着銀白色的光流，像條旋轉的星河。
“密碼是8。”他提醒道。
凌紫最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窗台上的土豆苗，轉身走進了光環裏。銀白色的光流瞬間包裹了她，連同那個盒子一起，像被水吞沒的墨滴，漸漸消失在光環中。
躍遷器的光環暗了下去，重新變成金屬球，滾落在地上。
倉庫裏只剩下商雲敘、煤球和口袋裏的團子。應急燈的光依舊忽明忽暗，卻顯得格外空曠。
商雲敘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夜色。遠處的沙丘後面，隱約傳來爆炸聲，沉悶的，像悶雷滾過，震得窗戶嗡嗡作響。
他知道，那是星軌734在引開清剿隊。
【綠葉11：星軌他……他不會有事吧？】彈幕裏滿是擔憂，【清剿隊好可怕……】
【遊客159：媽的這幫雜碎！連自己人都炸！】
【新遊客99：主播怎麼辦？清剿隊會不會回來？】
商雲敘沒看彈幕。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土豆苗的葉片，帶着點溫潤的觸感，比剛才更有活力了。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土壤裏涌動，是星蚓在鑽動，是黑麥草在扎根，是那顆被注入了孢子的土豆，在悄悄積蓄力量。
煤球蹭了蹭他的褲腿，冰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警惕，只剩下安靜的陪伴。
口袋裏的團子探出頭，淺棕色的眼睛望着他，小鼻子翕動着，像是在安慰。
遠處的爆炸聲漸漸平息了。
風又開始吹了，帶着沙粒的氣息，吹過倉庫的屋頂，發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哼唱。
商雲敘靠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夜色，心裏突然很平靜。
他不知道星軌734能不能平安回來，不知道清剿隊會不會再找過來，不知道凌紫和風信能不能在別的星球扎根。
但他知道，窗台上的土豆苗還在生長，黑麥草的綠意在蔓延，星蚓還在鬆土，小鬆土說不定今晚還會來幫忙。
這片土地，還活着。
就在這時，他看到遠處的沙丘上，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像顆剛被點燃的星。
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傳遞什麼信號。
商雲敘的心，猛地一跳。
他拿起牆角的撬棍，對煤球和團子笑了笑：“走，咱們去看看。”
夜色濃稠，卻擋不住那點微光。就像這片荒蕪的星球，再貧瘠，也藏着不願熄滅的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