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像瘋了似的砸在青瓦上,林默攥着皺巴巴的催繳單站在巷口,指節被紙邊緣硌得發白。房東的短信還在手機裏發燙:"下周再不交租,就把你那堆破銅爛鐵扔出去"。
他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紙箱,裏面是剛從廢品站淘來的舊零件,打算湊成台二手電扇熬過梅雨季。潮溼的風卷着雨絲鑽進領口,冷得他縮了縮脖子,卻在抬頭的瞬間僵住——
斜對過的屋檐下,一個穿藍布衫的老頭正背對着他,手裏拎着的竹籃裏裝着些黃紙元寶。奇怪的是,那竹籃竟懸浮在離老頭手心半尺高的地方,任憑狂風灌過,連晃都沒晃一下。
林默揉了揉眼睛,以爲是雨水模糊了視線。可再定睛看去,那竹籃依舊穩穩懸着,老頭慢悠悠地從懷裏摸出個銅鈴,用袖口擦了擦。那銅鈴看着有些年頭了,表面刻着細密的花紋,在昏暗的雨幕裏竟泛着層淡淡的金光。
"小夥子,躲雨呢?"老頭突然轉過身,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眼睛卻亮得驚人。
林默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後腰撞到身後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悶響。他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老頭跟前。
"我......我路過。"林默低下頭,盯着自己沾了泥點的帆布鞋。他不喜歡和陌生人對視,尤其是這種眼神太過銳利的陌生人。
老頭卻笑了起來,笑聲像漏風的風箱:"路過?這鬼天氣,誰會特意往死胡同裏鑽。"他晃了晃手裏的銅鈴,"你在看這個?"
銅鈴被他晃得叮當作響,那聲音很奇特,明明不大,卻像帶着股穿透力,直往人耳朵裏鑽。林默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腦子裏突然閃過些零碎的畫面——燃燒的木屋,滿地的鮮血,還有個模糊的女人背影,正舉着同樣的銅鈴朝他揮手。
"你......"林默猛地抬頭,想說什麼,卻對上老頭意味深長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老頭把銅鈴塞進他手裏:"拿着吧,看你順眼。"
銅鈴入手冰涼,比看起來要沉得多。林默剛想說"不要",就聽見老頭又道:"這玩意兒跟了你三輩子了,總不能一直讓它在我這兒蒙塵。"
"三輩子?"林默皺眉,覺得這老頭怕不是腦子不太清楚,"大爺,您認錯人了。"
他想把銅鈴遞回去,可老頭卻像沒看見似的,轉身就往胡同深處走。雨越下越大,老頭的背影很快被雨霧吞沒,只留下句輕飄飄的話在雨裏打轉:"三天後子時,去城西亂葬崗,有人等你......"
林默愣在原地,手裏攥着那枚銅鈴,掌心竟滲出些細汗。他低頭看了看銅鈴上的花紋,突然發現那些花紋好像活了過來,正在慢慢蠕動,仔細看去,竟像是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爬。
"叮鈴——"
銅鈴突然自己響了一聲,聲音清脆得讓人心頭發麻。林默嚇得手一抖,銅鈴"啪嗒"掉在地上,滾到了垃圾桶旁邊。
他剛想彎腰去撿,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個陌生號碼,來電顯示是一串亂碼。林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林默。"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別撿那個鈴鐺。"
林默心裏一緊:"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那聲音頓了頓,"重要的是,你要是敢碰那鈴鐺,明天早上就會發現自己躺在解剖台上,心髒被人挖走泡酒。"
電話突然被掛斷,聽筒裏只剩下忙音。林默握着手機的手微微發抖,冷汗順着後頸往下淌。他看向地上的銅鈴,此刻它安安靜靜地躺在水窪裏,那些蠕動的花紋消失了,又變回了普通的刻痕。
是惡作劇?還是......
他正胡思亂想,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默猛地回頭,看見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朝他快步走來,爲首的那個臉上有道刀疤,眼神陰沉沉的,像是盯着獵物的狼。
"小子,看見一個藍布衫老頭沒有?"刀疤臉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問,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蠻橫。
林默心裏咯噔一下,指了指胡同深處:"剛......剛往那邊走了。"
刀疤臉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視線在他腳邊的銅鈴上停了兩秒,突然笑了:"這鈴鐺是你的?"
林默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注意到刀疤臉的右手一直揣在西裝口袋裏,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隱約能看出裏面藏着什麼硬物。
"不......不是我的,撿的。"林默咽了口唾沫,慢慢往後退。
"撿的?"刀疤臉往前走了一步,"在哪兒撿的?"
雨更大了,砸在傘面上噼啪作響。林默的目光落在刀疤臉身後的兩個人身上,他們的耳朵裏都塞着黑色的耳機,手始終放在腰間,像是在戒備什麼。
"就在......就在這兒。"林默指了指腳邊的銅鈴,"剛掉的。"
刀疤臉彎腰撿起銅鈴,翻來覆去看了看,突然抬頭盯着林默的眼睛:"你叫什麼名字?"
"林默。"
"林默......"刀疤臉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勾起抹詭異的笑,"很好。"
他把銅鈴塞進自己口袋,沖身後兩人使了個眼色:"帶走。"
"你們幹什麼!"林默掙扎起來,卻被其中一人死死按住肩膀。那人力氣大得驚人,手指像鐵鉗似的陷進他的肉裏。
"別反抗,"刀疤臉拍了拍他的臉,"跟我們走一趟,問完話就放你回來。"
林默被他們推搡着往胡同口走,路過垃圾桶時,他的餘光瞥見桶蓋下面露出個衣角,是和老頭身上一樣的藍布衫。
他心裏一動,剛想說話,就聽見口袋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不是電話,而是條短信,發信人還是那個亂碼號碼:
"他們要的不是鈴鐺,是你的血。想活命,就往廢品站跑,找瘸子李。記住,別回頭。"
短信末尾還附着一張圖片,是張泛黃的老報紙,頭版照片上是個穿着軍裝的年輕人,眉眼竟和林默有七分相似。報紙的日期是1943年7月15日,標題寫着:"抗日英雄林嘯風於亂葬崗遇刺,身中七槍不治身亡"。
林默的腦子"嗡"的一聲,腳步頓住了。
"快走!"按住他的人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
林默踉蹌了一下,突然猛地低下頭,用胳膊肘狠狠撞向那人的肚子。那人悶哼一聲,手勁鬆了些。林默趁機掙脫出來,轉身就往胡同深處跑。
"抓住他!"刀疤臉怒吼一聲。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默不敢回頭,拼了命地往前沖。雨幕模糊了視線,他好幾次差點被地上的水坑絆倒。跑過剛才老頭消失的地方時,他看見牆角蹲着只黑貓,正用一雙碧綠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黑貓的脖子上,掛着個和老頭手裏一模一樣的竹籃。
林默沒時間細想,順着記憶往廢品站的方向跑。他知道那個地方,就在胡同盡頭的拐角,老板是個瘸腿的老頭,大家都叫他瘸子李。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刀疤臉的怒罵聲清晰可聞。林默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就在他快要跑到胡同口的時候,突然看見前面的雨霧裏站着個人。
是瘸子李。
他還是那副邋裏邋遢的樣子,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手裏拄着根磨得發亮的拐杖。看見林默跑過來,他沒有讓路,反而往路中間又站了站。
"李大爺!"林默急得大喊,"讓開!"
瘸子李卻突然抬起頭,原本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他沒說話,只是舉起拐杖,往旁邊的廢品堆裏指了指。
林默一愣,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廢品堆裏立着個半人高的鐵皮櫃,櫃門虛掩着,裏面黑黢黢的,不知道藏着什麼。
身後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身後,林默甚至能感覺到刀疤臉的呼吸。他咬了咬牙,轉身鑽進了鐵皮櫃。
就在他關上門的瞬間,聽見瘸子李慢悠悠地開口了:"幾位老板,找啥呢?"
"滾開!"是刀疤臉的聲音,"看見一個穿白T恤的小子沒有?"
"白T恤?"瘸子李笑了笑,"沒看見啊,倒是看見只野貓跑過去了,脖子上還掛着個籃子,邪門得很......"
外面的聲音漸漸模糊,林默靠在冰冷的鐵皮櫃壁上,大口喘着氣。黑暗中,他突然感覺手心有些發燙,低頭一看,竟是那枚本該被刀疤臉拿走的銅鈴,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他手裏。
銅鈴上的花紋再次蠕動起來,這次林默看得真切,那些根本不是蟲子,而是無數細小的文字,像是某種古老的符咒。
"叮鈴——"
銅鈴又響了一聲,這次林默清楚地聽見,鈴聲裏夾雜着一個女人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阿默,別信瘸子李......"
林默猛地抬頭,鐵皮櫃的內壁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血字,鮮紅得刺眼:
"他們都在騙你,包括我。"
外面傳來瘸子李的慘叫聲,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林默握緊手裏的銅鈴,心髒狂跳不止。他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也不知道這枚突然出現的銅鈴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發現鐵皮櫃的角落裏,放着一面布滿灰塵的鏡子。鏡子裏映出的,除了他自己蒼白的臉,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正貼在他的後背上,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