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童們的指甲泛着青黑,離林默的臉只有半尺遠時,鎮魂鈴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那光芒像是有實質,將怨童們狠狠彈開,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化作一縷縷黑煙消散。
可抓住林默腳踝的那只手,卻紋絲未動。
“奶奶......”林默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心口那陣尖銳的疼。眼前的老人明明長着奶奶的臉,可那雙空洞的黑眼,那嘴角詭異的笑,都讓他感到徹骨的陌生。
奶奶的手順着他的腳踝往上爬,枯瘦的手指冰涼如鐵,指甲縫裏還沾着些潮溼的泥土。林默這才注意到,她的壽衣下擺還在往下滴水,顯然是從墳裏爬出來的。
“鈴鐺......給奶奶......”她重復着這句話,另一只手已經觸到了鎮魂鈴。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銅鈴的瞬間,鎮魂鈴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嗡鳴,金光暴漲。奶奶像是被烙鐵燙到似的,猛地縮回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張酷似奶奶的臉瞬間扭曲變形,皮膚下仿佛有無數蟲子在蠕動,露出幾分無影花精怪的詭異輪廓。
“是幻術!”墨影掙脫了怨童的糾纏,跳到林默肩頭,綠瞳裏滿是怒意,“她在模仿你最親近的人!”
林默渾身一震,像是從夢魘中驚醒。他看着眼前“奶奶”痛苦掙扎的樣子,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銀鐲——奶奶的銀鐲內側刻着個“福”字,而這個銀鐲內側,刻着的卻是個扭曲的符號,和之前看到的引魂符如出一轍。
“你不是我奶奶!”林默厲聲喝道,握緊鎮魂鈴猛地砸向“奶奶”的額頭。
銅鈴帶着金光撞上那張臉,“奶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整個身形像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幹癟,最後化作一灘黑色的粘液,只留下那個刻着詭異符號的銀鐲,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木屋的震動停止了,牆壁上的黑粘液也漸漸褪去,只剩下一股濃重的腥臭味。林默癱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要信了。
“別難過,”墨影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無影花最擅長勾起人的執念,她知道你和奶奶感情深,才用這種手段。”
林默撿起地上的銀鐲,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些。他摩挲着內側的符號:“這到底是什麼?”
“是‘縛魂咒’,”墨影盯着銀鐲,“能強行拘住死者的殘魂,讓她變成傀儡。看來無影花不僅想殺你,還想折磨你。”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這咒能拘住奶奶的殘魂,那豈不是說......
“別擔心,”墨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奶奶是善終,魂魄早就入了輪回,她拘不住的。剛才那個只是她用怨氣幻化的虛影。”
林默這才鬆了口氣,將銀鐲塞進褲兜:“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她既然能找到這兒,說明我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側耳聽了聽,外面只有雨聲,沒有別的動靜。
“先找點吃的補充體力,”墨影跳上桌子,叼起一塊餅幹遞給他,“她剛被鎮魂鈴傷了元氣,短時間內不敢再來。”
林默接過餅幹,幹巴巴地嚼着。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亂葬崗、鬼王、陰司叛徒這些詞匯,感覺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可掌心的銅鈴,肩頭的墨影,還有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打鬥,都在提醒他這一切是真的。
“對了,”林默突然想起什麼,“你說我爺爺的殘魂在亂葬崗,他會不會也被那些叛徒控制了?”
“應該不會,”墨影搖搖頭,“你爺爺是鎮魂司的人,身上有鎮魂鈴的氣息,普通的縛魂咒對他沒用。而且他執念那麼深,肯定在等你出現。”
林默點點頭,心裏稍微安定了些。他又泡了袋速食面,狼吞虎咽地吃完,感覺體力恢復了不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亂葬崗?”他問道。
“等雨停,”墨影趴在桌子上,舔着爪子,“現在雨太大,視線不好,容易被跟蹤。而且亂葬崗那邊地勢復雜,雨天陰氣更重,容易滋生邪祟。”
林默看了看窗外,雨還在下,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他走到床邊坐下,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閃過那些破碎的記憶畫面——燃燒的木屋,舉着銅鈴的女人,滿地的鮮血......
那個女人是誰?是他的母親嗎?他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對父母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自己是被人遺棄在孤兒院門口的,身上除了一張寫着“林默”名字的紙條,什麼都沒有。
“墨影,”他開口問道,“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嗎?”
墨影抬起頭,眼神有些復雜:“不知道。鎮魂司的檔案裏,關於你父母的記錄都是空白。只知道你爺爺犧牲後沒多久,你就被送到了孤兒院。”
林默的心情低落下來。看來想知道父母的事,只能寄希望於爺爺的殘魂了。
他迷迷糊糊地靠在牆上睡着了,夢裏又回到了那個燃燒的木屋。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舉着銅鈴的女人穿着一件紅色的旗袍,眉眼精致,和他有七分相似。她把銅鈴塞進他懷裏,眼眶通紅:“阿默,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相信穿黑西裝的人......”
“爲什麼?”他想問,卻發不出聲音。
女人還想說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木屋的橫梁塌了下來,將她的身影吞沒。林默只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猛地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做噩夢了?”墨影不知何時跳到了他腿上,擔憂地看着他。
林默點點頭,喘着氣說:“我夢到那個舉着銅鈴的女人了,她讓我不要相信穿黑西裝的人。”
“穿黑西裝的不就是陰司叛徒嗎?”墨影皺起眉頭,“這和我們知道的一樣啊。”
“可她的表情很奇怪,”林默回想着夢裏的細節,“不像是單純提醒,更像是......在害怕什麼。”
墨影沉默了,綠瞳裏閃過一絲凝重:“也許......事情比我們想的更復雜。”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屋的門板。
“誰?”林默瞬間警惕起來,握緊了鎮魂鈴。
刮擦聲停了,緊接着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帶着點虛弱:“小夥子,開門......我是瘸子李......”
林默和墨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警惕。
“他怎麼找到這兒的?”林默壓低聲音問。
“不知道,”墨影的聲音也透着緊張,“小心點,他不對勁。”
門板又被刮擦了幾下,瘸子李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點哀求:“我快不行了......那些黑衣人追來了......求你開門讓我躲躲......”
林默走到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瘸子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站在門口,腿還是以那個詭異的角度扭曲着,臉上滿是血污,看起來確實傷得不輕。他的身後,雨幕中隱約有幾個黑影在晃動,似乎真的有人在追他。
“怎麼辦?”林默有些猶豫。如果瘸子李真的是來求救的,見死不救似乎不太好。
“別開門!”墨影低吼道,“他身上有屍氣!”
林默一愣,仔細看向瘸子李。果然,在昏暗的光線下,瘸子李的皮膚泛着一層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更是紫得發黑,確實像是屍變的征兆。
“你到底是誰?”林默隔着門板喝道。
門外的瘸子李突然笑了,笑聲尖銳刺耳,完全不像個受傷的老人:“嘻嘻嘻......小崽子,還挺聰明......”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年輕而陰冷,和之前那個刀疤臉有幾分相似。緊接着,林默聽到“咔嚓”一聲脆響,像是骨頭被硬生生掰斷的聲音。透過門縫看去,瘸子李那條扭曲的腿,竟然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轉了過來,腳尖對着自己的後背!
“既然你不開門,那我就自己進來了......”
“砰!”
一聲巨響,簡陋的木門被硬生生撞開,木屑飛濺。“瘸子李”站在門口,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來,露出一張年輕而陌生的臉,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的身體以各種詭異的角度扭動着,像是提線木偶般,一步步朝着林默走來。
而他的手裏,握着一個黑色的布偶,布偶的胸口貼着一張黃紙,上面畫着的符號,和之前刀疤臉那個一模一樣。
“這是‘傀儡術’!”墨影的聲音帶着恐懼,“他把自己煉成了傀儡!”
林默握緊鎮魂鈴,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剛才覺得瘸子李不對勁了——一個被打斷腿的人,怎麼可能跑這麼快,還能精準地找到這個隱蔽的小屋?
“瘸子李”已經撲了過來,速度快得驚人。林默側身躲開,卻被他甩出的鐵鏈纏住了胳膊。鐵鏈上布滿了倒刺,深深扎進林默的皮肉裏,傳來一陣劇痛。
“叮鈴鈴——”
鎮魂鈴再次發出急促的響聲,金光順着鐵鏈蔓延過去。“瘸子李”發出一聲慘叫,身上冒出陣陣黑煙,動作明顯遲緩了許多。
“就是現在!”墨影嘶吼着撲上去,死死咬住“瘸子李”的脖子。
“瘸子李”吃痛,另一只手猛地拍向墨影。林默趁機用力一拽,鐵鏈從“瘸子李”手裏掙脫出來。他撿起地上的斧頭,這是他剛才在角落裏發現的,應該是守林人用來砍柴的。
“去死吧!”林默怒吼一聲,舉起斧頭朝着“瘸子李”的腦袋劈了下去。
斧頭帶着風聲落下,卻在離“瘸子李”頭頂半尺的地方停住了。一只慘白的手抓住了斧刃,是“瘸子李”的手,皮膚下的血管暴起,呈現出詭異的黑色。
“嘻嘻嘻......”“瘸子李”咧開嘴笑了,嘴裏露出尖利的獠牙,“你的血......真香啊......”
他猛地用力,林默只覺得一股巨力傳來,斧頭瞬間脫手,被他捏成了一團廢鐵。緊接着,“瘸子李”的手化作利爪,朝着林默的胸口抓來。
林默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看着利爪離自己越來越近。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懷裏的鎮魂鈴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金光,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鈴中浮現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個穿着軍裝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剛毅,眉眼間和林默有八分相似。
“爺爺?”林默失聲喊道。
男人沒有回頭,只是舉起手裏憑空出現的長刀,對着“瘸子李”狠狠劈了下去。刀光閃過,“瘸子李”的身體瞬間被劈成兩半,化作兩灘黑色的粘液,只留下那個黑色的布偶,掉在地上燒了起來。
男人緩緩轉過身,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看着林默:“阿默,你長大了。”
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漸漸變得透明,林默想抓住他,卻只抓到一把空氣。
“爺爺!別走!”林默急得大喊。
男人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帶着一絲遺憾:“阿默,照顧好自己......記住,亂葬崗的陣眼裏,藏着你母親的......”
話沒說完,男人的身影徹底消散在金光中。鎮魂鈴的光芒也漸漸褪去,恢復了古樸的樣子。
林默愣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爺爺的殘魂出現了,卻又匆匆消失,只留下一句沒說完的話——亂葬崗的陣眼裏,藏着母親的什麼?
而此時,門外的雨已經停了,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林默知道,他們必須出發了。
只是他沒注意到,剛才“瘸子李”化作的粘液裏,有一只細小的黑色蟲子,悄無聲息地鑽進了地板的縫隙裏,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