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門外的走廊,是另一種形態的寂靜。

不是沒有聲音,而是聲音被扭曲、吸收,只剩下一種沉悶的、類似巨型服務器機房背景噪音的嗡鳴,從牆壁深處,從地板之下,從每一根通風管道裏滲出。應急燈慘白的光,斷斷續續地亮着,將扭曲的影子投在緊閉的公寓門上。那些門後,是死寂,還是同樣凝固的數字化身影?我不敢想,也無力去驗證。

我叫林橋。二十七歲,一名普通的嵌入式系統工程師,專長是時間同步協議和低功耗網絡——一個在此時此刻顯得無比諷刺的職業背景。我的世界在幾分鍾前,還由精確的時鍾晶振、網絡時間協議(NTP)服務器和冗餘校驗碼構成。現在,這些構成“現實”的底層規則似乎崩壞了,而崩壞的方式,隱隱與我熟知又陌生的邏輯黑暗面糾纏在一起。

父親早逝,母親在我大學時於一次野外地質考察中失蹤,官方結論是意外,但我始終保留着她最後寄回的一本寫滿奇異符號和疑似坐標的舊筆記本。祖父曾是早期國家計算機科學研究所的成員,沉默寡言,去世時只留給我一個密封的合金盒子,告訴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試圖打開,尤其不要在‘時間感到混亂’的時候”。現在,算不算“萬不得已”?那個盒子,正鎖在我公寓床下的防火保險箱裏。

這些碎片化的個人信息,在末日般的奔逃中毫無意義。但那個坐標——舊港區廢棄工業園的坐標——卻在腦海中尖叫。它來自系統底層的故障診斷界面,一個可能殘留着“臨時權限令牌”的“低優先級備用訪問點”。這聽起來像是我專業領域裏那些關於舊日系統後門的、半真半假的傳說。但在一個正在執行“格式化”的現實裏,傳說可能就是唯一的生路。

我裹緊外套,冰冷的空氣鑽進肺葉。背包裏只有一瓶水、一點高熱量零食、一個多功能工具鉗、那台顯示過底層日志的筆記本電腦(電量告急),以及……我最終還是沖回臥室,用顫抖的手打開了保險箱,取出了那個冰冷的合金盒子。它不大,沉甸甸的,表面沒有任何標識或鎖孔,渾然一體。我把它塞進背包最底層。

走廊盡頭的電梯顯示屏一片漆黑。安全通道的綠色指示牌兀自亮着,但那光芒也透着不穩定。我推開沉重的防火門,步入樓梯間。回聲被詭異的嗡鳴吞噬,腳步聲悶響。從七樓到一樓,我遇到了三個“他們”。

第一個在五樓轉角,一個穿着外賣制服的小哥,保持着奔跑上樓的姿勢,身體已經大半轉化爲幽藍的數字流,但臉部還殘留着些許人類的輪廓,眼睛的位置是兩個不斷跳動着錯誤代碼的黑洞,嘴巴微張,仿佛永恒的驚愕。他身上的倒計時數字流竄極快,接近尾聲。

第二個在三樓樓梯上,是一對相擁的情侶。他們的轉化似乎不完全同步,女性的身體已經幾乎全透明,數字閃爍微弱,而男性還保留着更多實體感,但無數細小的、蠕蟲般的亂碼正從他皮膚下鑽出。他們擁抱的姿勢凝固成一幅絕望的靜幀。

第三個就在一樓大廳門口,是這棟樓的保安老陳。他坐在值班台後,似乎正在低頭查看監控屏幕(屏幕現在是一片雪花噪點)。他的狀態最奇怪:身體沒有明顯數字化,甚至膚色看起來還有一絲活人的紅潤,但他完全靜止,連眼皮都不眨。我屏息從他身邊繞過時,發現他胸口掛着的舊式電子工牌上,原本顯示姓名和編號的地方,正緩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刷過同一行字:【本地緩存沖突 – 待解析】。他不是被“清理”,而是被“卡住”了?不同的故障模式?

這些細節讓我心悸。清理協議並非千篇一律。它根據什麼標準來判定“無效數據”?轉化速度爲何不同?老陳這種“緩存沖突”狀態又意味着什麼?祖父的盒子裏,母親筆記上的符號,是否與這些“故障”有關聯?

推開樓棟大門,冰冷的、摻雜着淡淡金屬鏽蝕和臭氧味的空氣撲面而來。街道的景象比從陽台俯瞰更加觸目驚心。

警報聲還在,但已變得稀疏、扭曲,時而尖銳,時而低沉,像壞掉的唱片。更多的,是那種籠罩一切的、低頻的系統嗡鳴。路燈大部分熄滅了,少數幾盞間歇性閃爍,照亮的是近乎非人間的場景:凝固的車流(有些車內閃爍着幽藍光影),散落一地的手機、提包、慶祝用品,以及每隔十幾米或幾十米,就靜靜站立或倒伏着的、散發幽光的數字投影。它們身上的倒計時明暗、速度不一,像一片片即將燃盡的藍色鬼火。遠處,更高大的建築輪廓上,巨大的廣告牌要麼漆黑,要麼滾動着毫無意義的亂碼或那冰冷的系統提示。

天空,那個電路板狀的輪廓更加清晰了。它並非實體,更像一個龐大無匹的、印在紫黑色天幕上的半透明投影。此刻,它內部有一些區域正在規律性地明滅,如同在進行某種龐大的自檢或運算。那低沉的齒輪轟鳴聲,正源自那裏。

沒有活人走動的聲音。只有風穿過凝固街道和建築縫隙的嗚咽,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不明原因的沉悶撞擊或碎裂聲。這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同時又被投入了粉碎機的漏鬥。

我打開手機——電量還有百分之四十。沒有信號,時間依然顯示“12月32日 00:17”。我調出一個離線地圖應用(慶幸自己有過下載本地圖的習慣),將記憶中那個不斷變化的坐標代碼與地圖對應。代碼在幾個街區範圍內跳動,但核心指向舊港區邊緣,一個標注爲“三線聯動精密儀器舊廠區”的地方。那裏早已廢棄多年,傳聞要改造,但一直荒置。

距離大約五公裏。步行,在一個充滿未知“清理”風險、且規則可能隨時進一步崩壞的城市裏。

我檢查了一下背包,深吸一口氣,選擇了背對天空輪廓最明亮的方向,緊貼着建築陰影,開始移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街中央那些靜止的車輛和數字投影,警惕任何異常的聲響或光線的變化。我需要觀察,需要理解這個“系統”更多的運行規律。

最初的幾個街區,死寂而壓抑。我看到了更多被“轉化”的人,也看到了一些異常現象:一只貓保持着跳躍的姿勢凝固在半空,身體邊緣微微發光;一處消防栓不斷噴涌出的不是水,而是細密的、閃爍一下就消失的數字“0”和“1”;一面玻璃櫥窗的倒影裏,映出的不是身後的街道,而是一片不斷旋轉的、深不見底的代碼漩渦……

這些景象瘋狂地沖擊着認知。母親筆記裏那些難以理解的圖形,此刻似乎有了某種噩夢般的呼應。她研究的到底是什麼?僅僅是地質嗎?

拐過一個街角,接近一個小型廣場時,我聽到了聲音。不是系統噪音,是人的聲音,雖然微弱、顫抖。

“有人嗎?……救命……有沒有人……”

是從廣場中央一個已經熄滅的噴泉雕塑後面傳來的。我猶豫了。暴露自己?但那個聲音裏的絕望如此真切。

我壓低身子,借助廣場上廢棄攤位和長椅的掩護,慢慢靠近。噴泉後面,蜷縮着三個人:一個中年男人,手臂上有擦傷;一個年輕女孩,臉上滿是淚痕;還有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男孩,緊緊抱着一只同樣在瑟瑟發抖的小狗。他們看起來都還是“正常”的,血肉之軀。

他們也看到了我,眼中瞬間爆發出希望的光芒,但隨即被更深的恐懼掩蓋。中年男人舉起一根從路邊撿來的鐵管,聲音沙啞:“站住!你……你是人是鬼?”

“人。”我停下腳步,舉起雙手,盡量讓聲音平穩,“和你們一樣。我叫林橋。”

他們仔細打量我,似乎確認了我沒有發光或變成數字,才稍稍放鬆。通過簡短的、充滿驚恐的交流,我得知他們是在廣場跨年時突然遭遇變故的。女孩叫小雅,是附近大學的學生;男孩叫阿哲,高中生;中年男人自稱老吳,是個出租車司機。他們的親友都在混亂中失散或……當場“凍結”了。他們躲在這裏,目睹了周圍的人一個個變成藍色投影然後消失,嚇壞了,不敢亂跑。

“天上那是什麼東西?”老吳指着天空中明滅的輪廓,手在發抖,“還有這聲音……到底怎麼回事?世界末日了嗎?”

我簡單地告訴了他們我從系統日志裏看到的信息:時間系統被惡意破壞,我們所在的“現實”可能是一個龐大系統,現在系統正在清理錯誤數據,也就是我們。那個坐標,可能是一線生機。

他們聽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但周圍的景象由不得他們不信。

“所以……我們都會……像那些人一樣消失?”小雅捂着臉,淚水又從指縫涌出。

“不一定,”我說,想起保安老陳,“故障模式可能不同。而且,那個坐標點,可能有辦法幹擾這個清理過程,或者……聯系到系統的其他部分。”我沒有提及權限令牌和管理員,那太遙遠。

“我跟你去。”阿哲突然開口,聲音還帶着變聲期的沙啞,但眼神堅定,“反正待在這裏也是等死。”他懷裏的小狗嗚咽了一聲。

老吳掙扎了一下,看着廣場邊緣一個正在逐漸變淡、即將消失的女性投影(那可能是他認識的人),咬了咬牙:“媽的,拼了!我也去!小雅,你呢?”

小雅看着我們,又看看周圍地獄般的景象,最終顫抖着點了點頭。

隊伍擴大了。風險也增加了。但我們或許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多的眼睛。我將有限的零食和水分了一些給他們,強調了保持安靜、跟隨行動、警惕任何異常的重要性。

我們再次出發,穿行在死亡的街道上。有了同伴,孤獨感稍減,但緊張感倍增。每一次風吹草動,遠處傳來的任何異響,都讓我們繃緊神經。我們目睹了更多詭異現象:一段路面如同液體般波動;空氣中突然浮現又消失的、寫着亂碼的透明屏;一只鳥飛過,軌跡卻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短暫的數字殘影……

大約走了一公裏多,靠近一個老式居民區時,我們遇到了第一次直接的“危險”。

一個數字投影,不同於那些靜止的,它……在動。

它原本似乎是一個正在遛狗的人的形象,但現在已經完全數字化,幽藍的光影構成一個模糊的人形和狗形。它們沒有沿街道移動,而是像壞掉的投影儀畫面,在不規則地“閃爍跳躍”——瞬間出現在前方垃圾桶旁,下一秒又“跳”到側面的牆壁上,接着出現在我們身後幾米處。每次出現,都伴隨着一陣尖銳的數據流嘶啦聲。它身上的倒計時閃爍得異常劇烈,而且,它似乎……注意到了我們。

那人形投影模糊的“臉部”轉向了我們所在的方向。雖然沒有眼睛,但我們都能感到一種被“掃描”的寒意。

“跑!”我低吼一聲。

我們拔腿就跑,不敢回頭。那閃爍的投影沒有追來,但那種被異常故障體“注視”的感覺久久不散。這證明,並非所有被轉化者都是無害的靜物。系統錯誤可能催生出無法預測的“異常實體”。

這場驚嚇讓我們精疲力竭,躲進一棟半開着門的居民樓門洞喘息。老吳臉色發白,小雅低聲抽泣,阿哲緊緊抱着小狗,嘴唇抿成一條線。

我靠着冰冷的牆壁,心髒狂跳。打開筆記本電腦,電量只剩百分之十五。我快速嚐試再次連接那個底層界面,但這次只得到一片雪花和斷續的字符:

【…清理協議加速…區域性掃描啓動…尋找高熵異常數據簇…】

高熵異常數據簇?是指像我們這樣還能活動、思考的“未轉化”個體嗎?我們成了需要被優先定位清理的目標?

天空的輪廓,光芒的明滅節奏似乎加快了。那低沉的轟鳴聲裏,開始夾雜一種新的、細微的、仿佛億萬只昆蟲振翅的嗡嗡聲,從極高極遠的天空傳來。

“看!”阿哲突然指着街道對面一棟樓的樓頂。

我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樓頂邊緣的空氣,微微扭曲了一下,接着,一個淡淡的、半透明的、不斷刷新着數據的復雜環形結構浮現出來,緩緩旋轉。它不像天空輪廓那樣龐大,直徑大約只有幾米,但結構更加精細,中心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

環形結構上快速流過無數難以辨認的符號和進度條。幾秒鍾後,它似乎鎖定了樓下街角一個尚未完全轉化、身體一半血肉一半數字、正在緩慢爬行的“混合體”。一道看不見的力場掠過,那個掙扎的“混合體”瞬間被拉直、分解成最基礎的光粒,吸入環形中心的黑暗漩渦,消失不見。隨後,環形結構閃爍了幾下,也淡化消失。

高效、冷酷的定點清除。

我們四人屏住呼吸,冷汗浸溼了後背。區域性掃描……高熵異常定位……定點清除……系統的清理正在進入更主動、更危險的階段。

“必須更快。”我嘶啞地說,感到時間從未如此緊迫。

舊港區的輪廓,已經在地平線昏暗的天光下隱約可見。但那片廢棄的廠區,籠罩在更深的陰影裏,仿佛一張等待着吞噬什麼的巨口。

祖父的盒子在背包裏沉甸甸的。母親筆記裏的符號在記憶中灼燒。

我們不僅僅是在逃離清理。

我們正在奔向一個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答案的——

故障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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