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劍光沒入幽光路徑的瞬間,身後濃稠的煞氣如同合攏的幕布,瞬間將那條詭異的指引吞噬。外界的一切——廝殺聲、煞氣奔流聲、甚至中心漩渦那搏動般的幽光——都徹底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只有劍光破開滯重空氣的細微嘶鳴,以及幾人略顯急促的呼吸。

腳下的路徑並非實體,而是由那些焦黑碎石散發的幽光勉強勾勒出的輪廓,在粘稠如液的灰黑色煞氣中蜿蜒前行。光線扭曲不定,讓周圍的景象變得光怪陸離,那些嶙峋怪石的影子被拉長、扭曲,如同蟄伏在暗處的妖魔,隨時可能撲出。

林晚的心跳得厲害。剛才脫口而出的警告,完全是基於胸口那強烈的呼應感和對鐵盒焦木碎片的聯想,此刻冷靜下來,才感到一陣後怕。如果她猜錯了呢?如果這條路徑通向更可怕的絕地呢?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的護身薄片,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鎮定。

蕭宸操控着劍光,沿着幽光路徑疾馳。他的側臉在幽暗光芒映照下顯得有些冷硬,眉頭微蹙,顯然也在全力感知着這條未知路徑的虛實。周顯和趙茗一左一右,緊護在側,法器在手,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周圍每一個可疑的陰影。

路徑並非直線,而是七拐八繞,穿過一片片更加密集、形態也越發詭異的焦黑石林。這裏的石頭不再是單純的黑色,表面布滿了暗紅色的紋路,像是幹涸的血跡,又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在幽光映照下微微蠕動,散發着令人心悸的惡意。

空氣中彌漫的煞氣濃度高得嚇人,已經不僅僅是陰寒,更夾雜着一種混亂、癲狂的精神污染。即便有劍光和護身法器的隔絕,林晚也感到一陣陣的頭暈惡心,耳畔似乎有無數細碎的、充滿惡意的低語在回響。她不得不咬緊牙關,死死守住靈台最後一點清明。

“小心,這些石頭……有活物的氣息。”周顯壓低聲音,語氣帶着罕見的凝重。他手中的長劍劍芒吞吐不定,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話音剛落,前方路徑拐角處,一塊比其他石頭更加高大、表面暗紅紋路如同血管般賁張的焦黑巨石,猛地一震!

“咔嚓嚓……”

石頭表面裂開數道縫隙,濃鬱的、近乎黑色的煞氣如同膿血般從裂縫中噴涌而出!緊接着,幾條完全由粘稠煞氣和暗紅紋路構成、如同章魚觸手般的粗大肢體,猛地從裂縫中探出,帶着腥臭的勁風,狠狠抽向疾馳而來的劍光!

這根本不是石頭,而是某種被煞氣和怨念侵蝕、異化了的“石傀”!

蕭宸眼神一厲,劍光陡然加速,非但不退,反而迎着抽來的觸手直沖過去!在觸手即將合攏絞殺的瞬間,劍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驟然轉折、拔升,險之又險地從觸手縫隙中鑽了過去!

“斬!”

一聲冷叱,蕭宸反手一劍揮出。並非斬向那些揮舞的觸手,而是斬向了那塊“石傀”主體上,暗紅紋路匯聚最密集、仿佛心髒般搏動的一點!

“噗嗤!”

仿佛刺破了裝滿污血的皮囊。劍光精準沒入那一點,暗紅色的“血液”狂噴而出,伴隨一聲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充滿痛苦和怨毒的無聲尖嘯!整個“石傀”劇烈顫抖起來,探出的觸手寸寸崩裂,化作污濁的煞氣消散。巨石表面的暗紅紋路迅速黯淡、剝落,最終恢復成一塊毫無生氣的、坑坑窪窪的焦黑石頭,轟然倒地。

一擊,直擊核心!

但危機並未解除。這塊“石傀”的“死亡”,像是觸發了某個連鎖反應。周圍石林中,更多焦黑巨石震動起來,裂縫綻開,暗紅紋路亮起,一道道充滿惡意的“目光”鎖定了闖入者。

“跟上,不要糾纏!”蕭宸聲音冰冷,劍光毫不停留,沿着幽光路徑繼續向前猛沖。他的判斷極其果斷——在這種地方與這些難纏的“石傀”纏鬥,只會被耗死。

周顯和趙茗心領神會,劍光符光護住兩側和後翼,將試圖合圍的觸手和噴吐的煞氣毒液盡數攔下、擊潰。林晚被護在中央,只能聽到身後不斷傳來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腐蝕聲,以及“石傀”崩裂的悶響。每一次攻擊的餘波都震得她氣血翻騰,袖中的護身薄片越來越燙,顯然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幽光路徑似乎沒有盡頭,在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危險的“石傀”林中穿梭。蕭宸的劍光如同暴風雨中的海燕,靈巧、迅捷、致命,每一次轉折和出劍都精準地避開致命的合圍,擊潰擋路的“石傀”核心。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氣息也略顯急促,顯然這種高強度的戰鬥和感知消耗巨大。

林晚的心髒緊緊揪着。她不知道這條由焦黑碎石指引的路到底通向何處,但眼下除了緊跟蕭宸,別無選擇。胸口那空蕩蕩的呼應感,在進入這條岔路後,反而變得微弱了許多,只是隱隱指向路徑的更深處。

不知斬殺了多少“石傀”,穿過了多少岔路口,前方豁然開朗。

幽光路徑的盡頭,並非什麼洞天福地,而是一片不大的、圓形的空地。空地中央,沒有嶙峋怪石,只有一座低矮的、完全由那種焦黑“材質”砌成的古樸祭壇。祭壇只有三級台階,頂端平整,上面空無一物。

而在祭壇周圍,呈環形立着七根粗大的、同樣焦黑的石柱。石柱表面布滿了更加復雜、更加古老的暗金色紋路,與那些“石傀”身上的暗紅紋路截然不同,散發出一種沉重、滄桑、甚至帶着一絲……悲涼的氣息。

幽光路徑到此戛然而止。

劍光在祭壇邊緣停下。蕭宸率先踏出劍光,踏上這片死寂的空地。周顯和趙茗也緊隨其後,警惕地打量着祭壇和七根石柱。林晚最後一個走出來,雙腳落地時還有些發軟。

空地異常安靜,連那種無處不在的煞氣呼嘯聲和“石傀”的惡意低語都消失了。只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時間都凝固了的寂靜。

“這裏……”趙茗環顧四周,臉上露出驚疑,“煞氣好像……被隔絕了?不,不是隔絕,是……”她試圖感知,卻發現神識在這裏受到了更強的壓制,幾乎無法離體。

周顯則盯着那七根石柱上的暗金色紋路,眉頭緊鎖:“這些紋路……有點像古陣法,但從未見過。沒有任何靈氣波動,反而像是……死物?”

蕭宸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祭壇前,目光仔細掃過每一級台階,每一塊砌石的縫隙,最後定格在祭壇頂端那片光滑的、空無一物的平面上。

林晚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被祭壇吸引。當她的目光落在祭壇中央時,胸口那微弱了許久的呼應感,猛地跳動了一下!不是指向祭壇本身,而是……祭壇下方?或者說,祭壇中心那片“空白”所對應的……地底深處?

與此同時,她袖中的護身薄片,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並非受到攻擊時的預警式滾燙,而是一種……共鳴式的灼熱!

蕭宸顯然也察覺到了什麼。他抬起手,指尖一縷極其細微的劍氣溢出,輕輕點向祭壇中央那片“空白”。

就在劍氣即將觸及石面的刹那——

“嗡……!!!”

七根環繞祭壇的焦黑石柱,毫無預兆地,同時震動起來!柱身上的暗金色紋路驟然亮起,爆發出遠比之前幽光路徑更加璀璨、更加神聖(如果在這至陰之地還能用這個詞形容的話)、卻也更加蒼涼的光芒!

七道金色光柱沖天而起,在祭壇上空交匯,形成一個復雜而玄奧的立體光陣!光陣緩緩旋轉,灑下柔和卻不容侵犯的金輝,將整個祭壇區域籠罩。

而祭壇中央那片“空白”石面,在金光照耀下,竟然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顯露出下方——並非實心地基,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旋轉着的、散發出與陰元珠類似卻更加古老深邃氣息的幽暗孔洞!

孔洞只有拳頭大小,但其中蘊含的某種“存在感”,卻仿佛連接着另一個世界,或者……另一段被掩埋的時光。

一股無法抗拒的、溫和卻浩大的吸力,從孔洞中傳來,目標明確——直指剛剛踏入金輝範圍的林晚!不,更準確地說,是指向她袖中那枚正在發燙共鳴的護身薄片,以及……她神魂深處,那份屬於“異魂”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本質!

“這是……接引古陣?!”周顯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傳說中早已失傳的、用於跨越界域或者接引特定‘標記’存在的上古陣法?!怎麼會在這裏?!”

趙茗也駭然色變,下意識地想要拉住林晚。

但已經晚了。

林晚只感覺袖中的護身薄片猛然炸開一團熾熱的光芒,與她胸口那空蕩蕩的呼應感瞬間連成一體!一股龐大而古老的信息流,伴隨着那浩大的吸力,蠻橫地沖入她的識海!

“異魂……歸位……見證……”

破碎的、仿佛來自萬古之前的低語在她腦中炸響。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蕭宸驟然轉身看向她的、那雙瞬間縮緊的瞳孔,周顯和趙茗驚愕伸出的手,祭壇上旋轉的金色光陣和幽暗孔洞……一切都變得模糊、拉長,如同浸入水中的畫。

“不……!”

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驚惶的呼喊,身體便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吸力拉扯,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投向祭壇中央那旋轉的幽暗孔洞!

“攔住她!”蕭宸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帶着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急怒。他猛地探手抓向林晚消失的殘影,指尖劍氣勃發!

然而,那金色光陣爆發出更強烈的光芒,一股柔和卻堅韌無比的力量將他的劍氣輕易彈開。周顯和趙茗的攻擊也落在光陣上,如同泥牛入海,毫無作用。

只能眼睜睜看着林晚的身影,徹底沒入那幽暗的孔洞之中。

孔洞在林晚消失後,迅速收縮、彌合。祭壇中央的石面恢復“空白”。七根石柱上的暗金色紋路光芒漸次黯淡,最終徹底熄滅,恢復成死氣沉沉的焦黑石柱。沖天而起的金色光陣也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空地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殘留的、尚未完全平復的空間漣漪,證明着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並非幻覺。

蕭宸站在原地,伸出的手緩緩收回,緊握成拳,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盯着那恢復原狀的祭壇,眼神幽深得可怕,仿佛有風暴在其中醞釀。

周顯和趙茗面面相覷,臉上盡是震驚和茫然。

“蕭師兄……這……慕晚師妹她……”趙茗聲音艱澀,不知該如何問起。一個煉氣期外門弟子,被上古接引陣法吞噬?這簡直聞所未聞!

蕭宸沒有回答。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的風暴已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比寒冰更冷的平靜。

他再次看向祭壇,看向那七根石柱,看向林晚消失的地方。

“原來如此。”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破局之鑰,或在異魂’……這‘局’,指的並非是陰元珠,而是……”

他沒有說下去。

轉身,目光投向空地之外,那片被濃鬱煞氣和嶙峋怪石遮蔽的方向。那裏,是陰元珠所在的中心漩渦。

“走。”

他只說了一個字,便率先邁步,重新走入那片危機四伏的煞氣石林。背影依舊挺拔,步伐依舊穩健,但周顯和趙茗都感覺到,大師兄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測。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底被觸動,或者……被喚醒了。

祭壇空地重歸寂靜,如同亙古如此。

只有那焦黑的祭壇和七根石柱,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個被“標記”的存在,或者,等待着那個被接引走的“異魂”,最終歸來的那一刻。

而被卷入未知時空漩渦的林晚,意識在龐大信息流的沖擊和空間撕扯的劇痛中,徹底沉入了黑暗。最後殘留的感知,是蕭宸那雙驟然縮緊的、深不見底的瞳孔,以及一個冰冷的聲音,似乎穿透了時空的屏障,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找到答案……然後,回來。”

“本座……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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