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光柱散盡，虛影無蹤。
夜色重新籠罩了青嵐城，但林家府邸內的寂靜，卻比黑夜更加深沉、更加壓抑。
祠堂方向沖天而起的金色光柱，以及那尊短暫浮現、頂天立地的暗金色虛影，如同神明降世，深深烙印在了每一個目擊者的靈魂深處。那一刻，源自血脈的悸動，源自靈魂的敬畏，無法作僞。那是林家祠堂，是祖地意志，是百年沉寂後，首次向世人宣告它的存在與威嚴！
而這份威嚴，在衆目睽睽之下，降臨並庇護了家主書房！
跪伏在小院中的護衛們，依舊匍匐在地，渾身顫抖，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中許多人，原本只是奉命行事，對家主雖敬畏，卻更懼怕大長老的威勢。但祖地顯聖，意義截然不同！那是超越了個人權勢、直指血脈本源與家族正統的神聖裁決！背叛家主，或許還能找到各種借口，但背叛祖地意志？那是數典忘祖，天地不容！
那四名煉氣七層的死士，此刻也是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後背。他們雖是林震天用重利和手段培養的死忠，但終究流淌着林家的血。祖地虛影那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們靈魂深處的悖逆與肮髒，讓他們感到了無邊的惶恐和罪孽感。手中的兵器，第一次顯得如此沉重。
林震天依舊站在原地，臉色青白交替，胸膛劇烈起伏，握着陰煞蛇劍的手，骨節捏得發白。他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書房大門，眼神怨毒、驚懼、不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怎麼會這樣？
祖地沉寂百年，歷代家主和長老試圖溝通都無果，早已被視爲象征意義大於實際。爲何偏偏在此時，在林天豪垂死、林玄那個小雜種可能潛回的當口，顯聖庇佑？！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林天豪才是天命所歸的家主？還是……那對父子暗中掌握了某種溝通祖地的秘法？
無論是哪種可能，對他而言，都是災難性的打擊！
“長老……”一個死士頭目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聲音幹澀，“我們……現在怎麼辦？”
林震天猛然回神，眼中凶光一閃，但看到手下們那畏懼惶恐的眼神，他知道，人心……已經散了。至少在祖地顯聖的餘威消散、真相大白之前，他再難驅使這些人去沖擊那間被祖地“庇護”過的書房。
強行命令？恐怕會立刻激起反彈，甚至當場反水！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殺意，聲音恢復了往日的陰沉，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慌什麼！祖地顯聖，乃是家族盛事，證明我林家氣運未衰！家主……家主洪福齊天，得祖地庇佑，乃是大喜！”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衆人，帶着冰冷的警告：“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傳，更不得胡亂揣測！都給我守好此處，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半步，也不得讓裏面的人出來！違令者，家法處置！”
先將局面控制住，封鎖消息，再圖後計！他必須立刻回去，重新評估形勢，查清祖地顯聖的真相，同時……做好最壞的打算！
“是……”護衛們有氣無力地應聲，重新站了起來，但眼神閃爍，明顯心不在焉。
林震天冷哼一聲，不再多言，轉身拂袖而去，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倉促和狼狽。
書房內。
福伯和林雨薇如同做夢一般，癱坐在地，半晌回不過神來。剛才外面發生的一切——林震天親臨、絕境降臨、金色光柱沖天、祖地虛影顯聖、強敵潰退……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太過震撼，太過匪夷所思。
“哥哥……哥哥！”林雨薇率先反應過來，連滾爬爬地撲到昏迷的林玄身邊，眼淚又涌了出來，“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福伯也連忙上前，小心探查。發現林玄雖然氣息微弱，經脈枯竭，精神本源受損嚴重，但生命體征尚存，最主要的是，那股致命的陰煞穢氣已經消失，身體內部似乎在某種溫暖力量（薪火餘韻）的護持下，緩慢地自行修復着。
“小姐別急，少主……少主只是消耗過度，昏迷過去了。性命無礙。”福伯鬆了口氣，老眼中充滿了後怕和難以言喻的激動，“少主……少主真是神了！竟然……竟然能引動祖地顯聖！”
雖然不知道具體如何做到的，但剛才那絕境中的金色光柱和虛影，無疑是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也徹底扭轉了今晚的危局！
“快，把少主扶到榻上休息。”福伯小心地將林玄也安置在軟榻上，與昏迷的林天豪並排。父子二人，一個重傷虛弱，一個透支昏迷，都需要靜養。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林天豪，眼皮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
“爹爹！”林雨薇驚喜地撲到父親身邊。
林天豪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渙散和迷茫，隨即迅速凝聚，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和銳利，只是深處帶着難以掩飾的虛弱和疲憊。
“雨薇……福伯……”他的聲音嘶啞幹澀，仿佛破舊的風箱，“我……我這是……”
“家主！您醒了！”福伯激動得老淚縱橫，“您昏迷多時，是少主……少主他趕回來，救了您啊！”
“玄兒？”林天豪目光立刻掃向旁邊，看到了同樣昏迷、臉色蒼白的林玄，瞳孔猛地一縮，“玄兒他怎麼了？他……他不是……”
他不是被廢了嗎？不是失蹤了嗎？怎麼會在這裏？還救了自己？
無數疑問涌上心頭，但看到兒子那副透支昏迷的模樣，以及女兒和福伯眼中的後怕與激動，林天豪瞬間明白，在自己昏迷期間，發生了難以想象的劇變。
“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林天豪掙扎着想要坐起，卻牽動了內腑傷勢，一陣劇烈咳嗽。
“家主，您先別動，傷勢未愈！”福伯連忙按住他，然後快速而簡明地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從林玄突然出現、設法淨化穢氣、到林震天率衆圍困、絕境中祖地顯聖驚退強敵，一一道來。
林天豪聽着，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從震驚，到憤怒，到欣慰，再到深深的憂慮和凝重。
當聽到林玄竟能引動祖地顯聖時，他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化爲深沉的了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祖地……玄兒他……”林天豪喃喃自語，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有更多的疑惑。他看着昏迷中眉頭緊蹙的兒子，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的眉心，眼中充滿了疼惜和驕傲。
“我林天豪的兒子，豈是池中之物？”他低語一聲，隨即眼神變得銳利如刀，“林震天……好一個狼子野心的大哥！勾結外匪，暗害家主，甚至動用陰邪穢氣……此獠不除，林家永無寧日！”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憤怒的時候，局面依舊凶險。林震天雖然暫時退去，但絕不會善罷甘休。祖地顯聖雖然震懾一時，但若不能盡快拿出確鑿證據，揭露林震天的罪行，並穩定家族人心，等他反應過來，必會發動更瘋狂的反撲。
而且，玄兒昏迷，自己也重傷未愈，能動用的力量太少。
“福伯，外面現在什麼情況？”林天豪沉聲問道。
“大長老剛才退走，但下令護衛繼續包圍書房，不許任何人進出。”福伯道，“不過，老奴看那些護衛，經此一事，已然人心渙散，未必再敢死命相逼。而且祖地顯聖的動靜太大，此刻恐怕已驚動了全府上下，甚至整個青嵐城！”
林天豪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人心可用！祖地顯聖，是危機，更是我們最大的轉機和……正名之始！”
他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對福伯道：“福伯，你立刻想辦法，在不驚動外面守衛的前提下，聯絡家族中那些尚在觀望、或者對我林天豪仍有一分忠心的長老、管事、護衛頭領！不需要他們立刻表態，只需告訴他們，我林天豪未死，祖地已顯聖庇佑，讓他們……睜大眼睛，看清形勢！”
“是！老奴這就想辦法！”福伯精神一振。
“雨薇，”林天豪又看向女兒，“你留在這裏，照顧好你哥哥。如果……如果外面有變，或者你哥哥醒了，立刻告訴我。”
“嗯！爹爹放心！”林雨薇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堅定。
林天豪看着一雙兒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無窮的力量。爲了他們，爲了林家，他必須盡快好起來，必須贏下這場生死之戰！
他重新閉上眼睛，開始默默運轉家傳功法，調理體內殘存的傷勢和紊亂的靈力。雖然那陰煞穢氣已被清除，但侵蝕造成的傷害，以及強行對抗穢氣時的透支，都需要時間恢復。
書房內，陷入了短暫的寧靜。只有三人平穩（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屬於林家的、不安而又躁動的夜晚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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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天的院落，密室之中。
砰！譁啦！
昂貴的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上，珍貴的靈玉擺件被掃落，密室一片狼藉。
林震天如同困獸，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踱步，臉色猙獰，雙眼布滿血絲。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大長老的威嚴與陰沉，只剩下氣急敗壞和無處發泄的狂暴。
“祖地顯聖……祖地顯聖……憑什麼？！林天豪那個廢物，憑什麼得到祖地青睞？！林玄那小雜種，又憑什麼能引動祖地？！”他低聲咆哮，聲音嘶啞，充滿了不甘和怨毒。
“黑風寨那邊還沒消息！鐵寒那廝咬住不放！現在連祖地都跳出來跟我作對！”林震天感覺自己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針對。
“長老，息怒。”心腹林鼠小心翼翼地開口，“祖地顯聖，雖震懾人心，但終究虛無縹緲，不能直接出手。只要我們拿出鐵證，證明家主……證明林天豪父子勾結邪修，或者……祖地顯聖是他們用了某種邪法僞造，未必不能翻盤！”
“僞造祖地顯聖？”林震天停下腳步，眼神陰晴不定，“那等天威，如何僞造？除非……”
除非，他們真的掌握了某種溝通甚至操縱祖地的秘法！這個念頭讓他更加不安。如果真是這樣，那對父子的威脅將遠超想象！
“不管是不是僞造，都必須咬死是假的！”林震天眼中凶光畢露，“立刻發動我們在族內的所有眼線和力量，散布謠言，就說林天豪父子爲奪權位，不惜動用禁忌邪術，褻瀆祖地，僞造顯聖異象！其目的就是爲了掩蓋林天豪修煉邪功走火入魔、以及林玄丹田被廢乃咎由自取的真相！”
“同時，加快搜集林天豪‘勾結外敵’、‘出賣家族利益’的證據！實在不行……就制造一些！還有，通知我們在城主府的關系，給鐵寒施壓，讓他盡快了結黑風寨的案子，別再深究！必要時，可以拋出幾個無關緊要的替死鬼！”
“是！”林鼠連忙應下。
“還有……”林震天眼神閃爍，露出更加狠毒的神色，“派人盯緊聽雨軒那個丫頭，還有福伯那個老東西！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他們，來逼那對父子就範！”
他已然徹底撕破臉皮，準備動用一切手段，不惜代價，也要將林天豪一脈徹底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三日……不，兩日！最多兩日，必須有個結果！”林震天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心中充滿了緊迫感。祖地顯聖的餘威正在消散，必須在族人從震撼中徹底回過神來、倒向林天豪之前，徹底掌控局面！
青嵐城，城主府。
護衛隊長鐵寒站在書房窗前，負手而立，望着遠處天際早已消散、卻仿佛仍有威壓殘留的林家方向，眉頭緊鎖。
他年約三十許，面容剛毅，線條如刀削斧劈，一身黑衣勁裝，氣息沉凝如淵，修爲赫然已至築基中期！是城主府近年來最得力、也最鐵面無私的幹將。
“林家祠堂……祖地顯聖？”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深思，“沉寂百年的林家祖地，爲何偏偏在此時顯聖？而且威勢如此浩大，絕非尋常。”
他收到下屬急報，說林家方向有驚天異象，疑似祖地顯聖，且顯聖之地，似乎是那位正被其胞兄林震天逼宮的家主林天豪所在的書房。
這就很有意思了。
“林震天與黑風寨勾結，劫掠商旅，證據正在收集中。林天豪卻在此刻‘恰好’得到祖地庇佑……”鐵寒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是巧合？還是……有人算準了時機，借勢而爲？”
他轉身，看向書桌上那封匿名舉報信（林玄僞造的舉報信副本，已被他截獲研究），以及幾份剛剛送來的、關於黑風寨小王莊據點被襲的詳細戰報。
“疤臉重傷逃逸……黑風寨損失慘重……寨內似對林震天怨氣沖天……林家內部暗流洶涌……”鐵寒手指輕敲桌面，“看來，這青嵐城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
“隊長，”一名親信護衛快步走入，低聲道，“林家那邊傳來消息，大長老林震天加強了對其家主書房區域的封鎖，同時似乎在暗中調動人手，聯絡各方。另外，我們安排在林家的幾個眼線回報，林震天一系正在暗中散布謠言，詆毀家主林天豪父子，稱祖地顯聖是邪術僞造。”
“哦？狗急跳牆了？”鐵寒眼中寒光一閃，“看來，這位大長老是真的急了。”
“隊長，我們是否需要介入？畢竟涉及家族內鬥和可能的邪術……”
鐵寒抬手制止：“暫且不急。林家祖地顯聖，非同小可，真假難辨。且讓他們自己先鬥一鬥。我們繼續搜集黑風寨與林震天勾結的鐵證，同時……派人暗中關注那位‘死而復生’或者‘廢而後立’的林家少主，林玄。我很好奇，這個本該是廢人的少年，在這盤亂局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是！”
親信退下。鐵寒重新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那間被圍困的書房。
“林天豪，林玄……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這青嵐城的毒瘤，也該到了徹底清除的時候了。”
天光漸亮，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
但青嵐城，尤其是林家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祠堂祖地顯聖的餘波，正在發酵。
昏迷的林玄，重傷的林天豪，瘋狂的林震天，冷眼旁觀的鐵寒……
各方勢力，如同棋盤上的棋子，都在等待，或者推動着，下一步的落子。
而林玄在昏迷前，借薪火與祖地共鳴，強行顯聖的舉動，不僅暫時化解了殺身之禍，更是在這盤死棋中，投下了一顆足以攪動全局的……重磅炸彈！
正名，已始。
反擊，將臨。
（第十五章 天威顯，正名始，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