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長風依舊是踏着晨光回來的，手裏提着兩個飯盒，身上帶着戈壁清晨特有的寒氣。
他把飯盒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哐當”聲。
“吃飯。”
許知知已經習慣了他這發號施令般的語氣，乖乖坐到桌邊。飯盒裏是黑面饅頭和鹹菜疙瘩，跟昨天一模一樣。
顧長風看她坐下，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補了一句：“小王今天帶你去狼牙山。”
許知知啃饅頭的動作一頓，抬起頭，點了點頭。
得到回應，顧長風似乎完成了任務，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許知知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琢磨着，這男人大概是屬算盤的，撥一下才動一下。
吃完早飯，她惦記着自己的寶貝菜地，提上水就出了門。
剛一出門，她就感覺到了不同。昨天她出門，收獲的是成噸的嘲笑和看熱鬧的目光。今天，那些目光還在，但裏面的意味全變了。
敬畏、好奇、探究、羨慕……復雜得像一鍋大雜燴。
家屬院裏，幾個原本正在閒聊的軍嫂，看見她出來，聲音戛然而止。其中一個昨天還說風涼話的，甚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眼神躲閃。
只有唐心月眼睛亮亮地跑了過來，滿臉都是崇拜。
“許嫂子，你真要去澆水啊？那些菜苗長得可真好！”
許知知對她笑了笑：“嗯，剛發芽，得勤看着點。”
走到試驗地邊上，那塊“農業試驗重地，閒人免進”的牌子，像個忠誠的衛兵，把所有探究的目光都擋在了外面。
許知知心裏涌起一股暖流，顧長風這家夥，就是那種“人狠話不多”的類型，嘴上什麼也不說，事情給你辦得明明白白。
她像往常一樣，慢悠悠地給每一排嫩芽澆水。不過這次，她控制着生機值的輸出。
今天要去爬山，得省着點用。
【生機值-50】
澆完水，她腦海裏的面板顯示【生機值：50/100】。熟悉的疲憊感襲來，她沒多停留，提着空水桶，在衆人復雜的注視下，回了家。
關上門，窗簾一拉，秒速上炕睡覺。
她現在就是一塊行走的太陽能充電板，見光死，必須在黑暗裏才能充滿能量。
這一覺睡醒，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她坐起身，感覺身體裏又充滿了力量。
【生機值：70/100，狀態：良好】
她正準備下炕，就聽見院子裏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嫂子，是我，王大壯。”是警衛員小王的聲音。
許知知拉開門，小王正一臉緊張又興奮地站在門口。他手裏提着一個嶄新的背簍，還有一副厚帆布手套和一小袋幹糧。
“嫂子，團長讓我來帶您去撿柴。”他把手套遞過來，“團長說山裏東西扎手，讓您戴上。”
許知知接過手套，心裏的小人兒抱着胸點了點頭。
嗯，這男人還挺細心。
“麻煩你了。”許知知輕聲說道。
“不麻煩不麻煩！”小王把胸脯拍得邦邦響，“嫂子您能讓鹽鹼地長出菜來，是爲我們整個前哨團做了大貢獻！帶您撿點柴算什麼！”
許知知：“……”
這高帽子扣得，她有點承受不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家屬區，往東邊的狼牙山走去。
一路上，但凡遇到巡邏的戰士，都會遠遠地立正，沖着她的方向行個注目禮，眼神裏全是敬佩。
許知知感覺自己現在不是軍嫂，倒像是來視察的什麼大領導。
戈壁灘上的路不好走，深一腳淺一腳全是沙子。小王走幾步就回頭看看，生怕她跟不上。
“嫂子，您慢點。這路不好走。”
“嫂子，要不您歇會兒？”
許知知沒說話，只是維持着自己的步調。這點路，跟末世裏爲了躲避獸潮，在廢墟裏狂奔三天三夜比起來，簡直就是散步。
見她不吭聲，小王以爲她是不好意思，於是開始主動找話題，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嫂子，您是沒看見，昨天您那菜地發芽之後，咱們整個團都炸了！”
小王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炊事班的班長老馬，拿着炒菜的大勺就跑去看了，回來嘴裏就一直念叨，說他掌勺二十年，就沒見過鹽鹼地裏能長出那麼水靈的苗子！”
許知知安靜地聽着，心想，這才哪到哪，等我的大白菜長出來，怕不是得把老馬的勺子嚇掉。
“還有我們團長……”小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您別看他平時不愛說話，冷着一張臉，他心裏肯定高興壞了！”
“我們來這兒好幾年了，年年種地年年白費功夫，戰士們天天啃幹糧，嘴裏都淡出鳥來了。團長爲了這事，頭發都愁白了好幾根！”
小王嘆了口氣，“您這一下子，是解決了我們團長最大的心病啊！”
許知知腳步微頓。
她一直以爲，顧長風幫她，只是出於一個丈夫的責任，或者是一個團長對下屬家眷的照顧。
現在看來，這片菜地對他而言，意義遠不止於此。
沒多久，兩人就到了狼牙山腳下。
這山說是山，其實就是一堆光禿禿的黑褐色大石頭，連綿起伏。山腳下，頑強地生長着一些半人高的沙棘叢。
大部分枝幹都已經幹枯，在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上面布滿了尖利的硬刺。
“嫂子，您站遠點，這玩意兒扎人！我來弄！”小王說着，把背簍放下，卷起袖子就要上手。
許知知沒動。她看着那些幹枯的沙棘叢，腦子裏全是“柴火”兩個字。在末世，能量快耗盡的時候，這種能燒的東西，就是命。
小王力氣大，咔嚓咔嚓掰斷了不少幹樹枝。但他沒什麼經驗，掰下來的很多都帶着沒幹透的枝葉，不好燒。
許知知看了兩眼，忍不住開口了。
“那邊的，顏色更灰白的，看着幹一些。”
“從根部分叉的地方折，好發力。”
小王愣了一下，回頭看她：“嫂子您還懂這個？”
“鄉下住過，看過別人弄。”許知知面不改色地搬出萬能借口。
“嫂子您懂得可真多！”小王一臉崇拜，按照她的指點，效率果然高了不少。
趁着小王埋頭苦幹，許知知走到一塊大石頭邊，裝作休息的樣子坐了下來。她伸出手，看似隨意地扶着地面。
一絲微弱的生機值，順着她的指尖，悄悄探入腳下的土地。
【靈植勘探】還沒解鎖，但她能模糊地感覺到這片土地下頑強的生命氣息。那些沙棘的根系，扎得極深，在貧瘠的石縫裏瘋狂地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水分。
忽然，她的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帶着一絲辛辣氣息的反饋。
她不動聲色地站起身，走到旁邊一處石縫邊。那裏，長着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葉片細長，莖稈帶着一點點紫色。
是紫蘇！
雖然長得蔫頭耷腦，但絕對是紫蘇沒錯。這東西在末世，是極爲難得的天然香料，能去除變異獸肉的腥臊味。
她趁小王不注意，飛快地掐了幾根最嫩的莖葉，塞進了自己口袋裏。
等以後有機會打到野味，正好能用上。
沒過多久，背簍就裝滿了。小王輕鬆地把沉甸甸的背簍背上，臉上全是滿足的笑。
撿完柴禾後，小王拿出準備好的幹糧遞給許知知：“嫂子，給。”
兩人墊了墊肚子後，在回去的路上，小王已經徹底化身許知知的頭號粉絲。
“嫂子，您真是太厲害了！什麼都懂！還一點都不嬌氣，走了這麼遠的路，您吭都沒吭一聲！”
許知知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孩子，你是沒見過什麼叫真正的“不嬌氣”。
夕陽西下，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當他們快要走到家屬區時，許知知遠遠就看到了自家院門口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顧長風。
他沒有來回踱步，也沒有東張西望，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裏，像一棵扎根在戈壁灘上的青鬆。
可許知知就是知道，他在等她。
看到他們走近，特別是看到小王背上那滿滿一簍的柴火，顧長風那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才放鬆了些許。
小王一看到他，立刻小跑過去，立正站好：“團長！任務完成！”
顧長風的眼神從滿當當的背簍上掃過，又落到許知知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她的額角帶着細汗，幾縷碎發貼在臉側。
他沒有對許知知說話，只是轉向小王，聲音平靜：“送進去。然後歸隊。”
“是！”小王響亮地應了一聲，背着柴火，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院子。
院門口，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顧長風的目光終於落在了許知知臉上，他的視線停在她臉頰的某個地方，眉頭又蹙了起來。
許知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抬手摸臉。
他沒有說“你回來了”，也沒有問“累不累”。
他只是看着她，用那慣有的、冷硬的調子，吐出三個字。
“臉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