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五十分,城市還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沈清秋的公寓裏,一切如常,只有一盞昏暗的壁燈亮着。她早已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便裝,頭發利落地扎起。安安被提前喂了一點有助安眠的藥物,此刻正沉沉地睡在嬰兒背帶裏,緊緊貼在她的胸前,小臉恬靜,對外面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一無所知。
張姨紅着眼眶,將一個小小的行李袋遞給沈清秋,裏面只有一些安安的必需品和少量現金。“沈小姐,一定要小心……”她的聲音帶着哽咽,帶着愧疚(她隱約察覺到兒子可能惹了禍),更帶着不舍。
沈清秋接過行李,拍了拍張姨的手背,沒有多說。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她最後環顧了一眼這個承載了她歸來後所有鬥爭與短暫溫情的“家”,眼神決絕。
四點五十五分,她的衛星電話屏幕亮起,一條加密信息彈出:“通道清空,電梯直達B3,黑色廂式貨車,車牌尾號7C。”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最後檢查了一遍安安的狀況,然後毫不猶豫地打開房門,走進了寂靜的消防通道。她沒有選擇電梯,那太容易被預測和封鎖。消防通道內有沈家的人接應,迅速引導她向下。
公寓樓下,看似平靜的街道陰影裏,幾個“早起”的環衛工人和“晨跑者”目光銳利地掃視着周圍。他們是沈老爺子安排的接應小隊,正在做最後的清場和確認。
與此同時,陸子謙安插在公寓附近監視的人,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靜謐。負責監視的小隊長立刻將情況匯報了上去。
陸子謙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他一直在等,等沈清秋被逼到絕境後的反應!他預感到她會跑,但沒想到這麼快!
“攔住她!不惜一切代價,攔住那輛車!”陸子謙對着電話咆哮,一邊迅速套上外套,“啓動所有備用方案!封鎖所有通往機場、碼頭、高速路口的主要幹道!通知我們的人,盯死沈家所有的私人飛機和船只!”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抓起車鑰匙就沖出了門。周誠帶着幾名精銳保鏢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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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B3層,一輛看似普通的黑色廂式貨車安靜地停放在指定位置。沈清秋在接應人員的護衛下,迅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內經過改裝,空間寬敞,有簡易的醫療設備和補給。
“開車!按預定路線A!”負責此次行動的安保隊長立刻下令。
貨車平穩而迅速地駛出停車場,匯入凌晨稀疏的車流。計劃的第一階段,利用黎明前的黑暗和交通低峰期,迅速脫離核心區域。
然而,就在貨車剛剛駛出兩個街區,準備拐入一條預設的、監控較少的輔路時,前方路口突然橫向竄出兩輛黑色越野車,死死堵住了去路!同時,後方也有車輛迅速逼近,形成了夾擊之勢!
“暴露了!切換路線B!強行突破!”安保隊長反應極快,按下通訊器厲聲命令。
司機猛打方向盤,油門踩到底,廂式貨車發出沉悶的咆哮,試圖從側面狹窄的空隙擠過去!車身與越野車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砰!”後方的車輛已經追尾,巨大的撞擊力讓車廂猛地一震!
“媽咪……”沉睡中的安安被驚醒,感受到劇烈的顛簸和噪音,嚇得哭了起來。
“安安別怕!媽咪在!”沈清秋死死護住懷裏的孩子,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堅定。她早知道不會這麼順利!
“獵鷹一號報告!目標車輛已被攔截在青山路與濱海大道交界處!請求支援!”陸子謙的車隊在通訊頻道裏咆哮。
城市街道上,一場無聲的追逐戰驟然爆發!黑色的廂式貨車如同困獸,在幾輛越野車的圍堵下左沖右突,不斷變換路線,甩掉一輛,立刻又有新的車輛加入圍堵!槍聲沒有響起(雙方都顧忌在城市中心動用致命武器),但車輛的碰撞、擠壓、別停,同樣驚心動魄!
沈清秋的安保團隊顯然也是精英,駕駛技術高超,路線預設周密,多次險之又險地擺脫了合圍。但陸子謙投入的力量太多了,他的人像瘋了一樣,從各個方向涌來,仿佛整個城市的陰影裏都是他的眼睛。
“不行!對方人太多!路線B、C都已被封死!”司機額頭冒汗,語氣急促。
“去三號碼頭!執行備用計劃D!”安保隊長當機立斷。原計劃是從陸路離開,現在看來行不通了,只能啓動風險更高的水路方案。
貨車一個急轉,甩開又一次撞擊,朝着廢棄的三號碼頭方向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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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謙的車緊緊咬在後面,他看着前方那輛如同脫繮野馬般的廂式貨車,眼中是毀滅一切的瘋狂。他聽到了通訊頻道裏隱約傳來的孩子的哭聲,那哭聲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的兒子在裏面!他絕不允許他被帶走!
“撞上去!逼停它!”陸子謙對着司機怒吼。
“陸總,太危險了!孩子還在車上!”周誠急忙勸阻。
“我管不了那麼多!”陸子謙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不能承受再次失去他們的痛苦,哪怕是與他們同歸於盡!
就在他的車即將狠狠撞上貨車尾部的瞬間,貨車猛地一個甩尾,沖破了碼頭入口鏽蝕的鐵鏈護欄,顛簸着沖進了堆滿廢棄集裝箱的區域。
錯綜復雜的集裝箱迷宮,暫時延緩了追兵的步伐。
廂式貨車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戛然而止。
“快!換車!船在C區十二號泊位!”安保隊長拉開車門,護着沈清秋和孩子迅速下車,鑽進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一輛毫不起眼的灰色轎車裏。
灰色轎車如同幽靈般,在集裝箱的縫隙中穿梭,朝着泊位疾馳。
陸子謙的車隊也沖了進來,失去了目標,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迷宮般的集裝箱群裏亂轉。
“分散找!他們肯定要上船!”陸子謙推開車門,親自下車,憑借直覺朝着碼頭的方向狂奔。海風帶着濃重的腥味撲面而來,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船只引擎啓動的聲音!
他沖出一個集裝箱的拐角,眼前豁然開朗,正是C區泊位!他看到那輛灰色轎車停在岸邊,幾個人正護着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快速登上一艘中等大小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快艇!
“林晚!!!”陸子謙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用盡全力朝着泊位沖刺。
快艇的引擎轟鳴着,已經開始離岸。
沈清秋抱着安安,站在搖晃的船尾,聽到了那聲絕望的呼喊。她回過頭,隔着逐漸拉遠的距離,看到了那個站在岸邊、身影孤獨而癲狂的男人。
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也吹來了他破碎的聲音:“把孩子……還給我……”
那一刻,時間仿佛慢了下來。沈清秋看着那個她愛過、恨過、與之糾纏了半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痛苦和絕望,心中百感交集,有報復的快意,有一絲莫名的抽痛,但更多的,是保護孩子的決絕。
她緊緊抱着安安,轉過身,不再回頭。
快艇加速,劈開墨色的海浪,朝着遠方的晨曦駛去,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陸子謙徒勞地追到碼頭邊緣,眼睜睜地看着那艘載着他此生最重要兩個人的快艇消失在視野的盡頭。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潮溼的碼頭上,雙手死死摳着粗糙的水泥地,指節泛白,喉嚨裏發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他輸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們。
在他以爲觸手可及的時候。
周誠和保鏢們趕到,沉默地站在他身後,不敢打擾。
良久,陸子謙才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他望着快艇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種更爲可怕的執念。
“找。”他站起身,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石磨過,卻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動用一切資源,翻遍整個地球,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這一次,沒有期限,沒有底線。”
他的愛,他的悔,他的恨,在這一次徹底的失去中,終於徹底扭曲,化作了一條名爲“執念”的利維坦,將拖着所有人,墜入更深、更暗的深淵。
方舟雖已啓航,但來自深淵的追擊,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