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秋,夜風寒涼刺骨。
馬車顛簸在崎嶇的近道小路上,車廂裏的林稚月冷的瑟瑟發抖,先前掙扎時弄亂的衣裳尚未完全整理妥帖,更添幾分寒意。
她不敢睡,和同樣驚恐未定的巧慧緊緊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微薄的暖意。
但眼皮卻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顫,疲憊與寒冷交織。
前頭駕車的男子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覺得她們過於累贅。
他的眉頭輕皺,只輕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將她們的隨身包裹從車轅縫隙塞了進去,丟在她身邊。
林稚月立刻抖着手將包裹扯過來,急切地打開,從裏面取出一件稍厚實的披風。
她先是裹緊了自己,然後展開一大半,將瑟瑟發抖的巧慧也一同攏了進來。
披風帶來了些許暖意,但身體深處的寒意卻難以驅散。
爲了掩人耳目,他們沒有走平坦但可能設有盤查的官道,而是選擇了更爲隱蔽難行的近道。
一路顛簸勞頓,加之昨夜驚嚇、今晨風寒。
在距離京城大約三十裏地之時,林稚月的頭開始昏昏沉沉的,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身子卻一陣陣發冷。
她知道自己這是受了風寒,而且來得又急又凶。
駕車的男子在她壓抑的咳嗽聲中回頭瞥了一眼,看到她蜷縮着的樣子,眼神依舊沒什麼溫度。
他心中冷靜地盤算着時間和路程,今日入夜就可以抵達京郊了,不能在此刻耽擱。
於是,他迅速移開目光,仿佛什麼都沒看見,繼續揮鞭驅車。
巧慧看着自家小姐難受的模樣,心疼不已,終於鼓足勇氣,帶着哭腔向前央求:“這位……這位好漢,求您歇一歇吧,我家小姐她……她實在受不住了。”
男子聞言,再次回過頭。
他的目光落在林稚月臉上,她因發熱而雙頰潮紅,更襯得臉色蒼白。
幾縷汗溼的發絲貼在她額角鬢邊,平日裏或許明豔的容顏此刻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
他盯着這張臉,沉默了足足片刻,最終卻只是面無表情地轉回頭。
什麼也沒說,既未答應,也未呵斥,仿佛她們的聲音只是無關緊要的風聲。
然而,就在巧慧近乎絕望,只能更緊地抱住瑟瑟發抖的林稚月時。
馬車卻在臨近傍晚時分,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最終,男子駕着馬車,偏離了小路,駛入了前方一個看起來寧靜而樸素的村莊。
他在一處看似無人居住的破舊農舍前勒停了馬,利落地跳下車轅,聲音依舊冷淡沒有起伏,卻做出了讓步:“今晚在此落腳。”
說完,便率先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進去查探情況。
黑衣男應當是去與這農舍的主家交涉借宿事宜了,林稚月靠在簡陋的長凳上,昏沉中仍存着一絲清明。
她看着男子離去的背影,心裏莫名地一緊。
這煞神行事狠戾,萬一那主家稍有推辭或令他不如意,他會不會……
她不敢深想,連忙輕輕拉了拉守在一旁的巧慧的衣袖,低聲道:“巧慧,你去……你去和主家說,給些銀錢,好好說……”
她終究是擔心那男子手段酷烈,怕無辜的主家遭了殃。
巧慧立刻會意,點了點頭,快步朝着男子剛才消失的裏屋方向跟了過去。
沒過多久,黑衣男子便端着一只粗陶碗走了出來,碗裏盛着冒着熱氣的湯水。
他走到林稚月面前,將碗遞到她眼前,言簡意賅地命令:“喝了。”
林稚月看着那碗來源不明的熱湯,又抬眸看了看男子面無表情的臉。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和戒備,抿着唇沒有立刻去接。
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多言,徑直將碗端到自己唇邊,當着她的面喝了一口。
然後再次遞到她面前,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沒毒。”
被他這般直白地戳破心思,林稚月臉頰微熱,有些窘迫,卻又不願露怯。
她嘴硬地強撐起架勢:“我……我才不怕,我可是國公府的表小姐,我要是出了什麼事,國公府定然不會放過你的。”
說着,她仿佛爲了證明自己的無畏,伸手接過那碗還帶着他掌心餘溫的湯,捧起來,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確實讓冰冷的四肢百骸舒服了不少。
男子就站在她面前,沒有離開。
他鳳眸微垂,目光好看卻銳利,帶着審視的意味。
他的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木桌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着粗糙的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
林稚月放下碗,不經意間視線掠過他的手,只覺得這執劍殺人的手,生得竟是格外好看。
連他手腕內側若隱若現的那一點小小的青色痣,在昏黃的燈火下,都莫名透出一種冷冽而性感的氣息。
寂靜中,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你和國公府……什麼關系?”
林稚月心頭一緊,強行壓下慌亂,維持着鎮定回答道:“國公府的三夫人是我大姨……國公府的世子爺,陸凜川,京城的輕車都尉,那可是我表哥。”
她刻意加重了“陸凜川”和“輕車都尉”這幾個字,試圖增加威懾力。
“此次我上京,他專門派了人在城門口接我,你……你最好……”
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啪嗒”一聲脆響,男子原本輕敲桌面的手猛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雖未用全力,卻也讓桌面震了震,碗裏的殘湯晃了晃。
林稚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一顫,後面威脅的話瞬間噎在了喉嚨裏。
她看着男子驟然冷峻的眼神,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聲音弱了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央求:“你……別亂來……”
男子睨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難辨,裏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但最終,所有的波瀾都歸於一片冰冷的沉寂。
他收回手,轉過身,只留給她一個挺拔而孤冷的背影,聲音清晰地傳來:“回京之後,橋歸橋,路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