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郡雲縣往南三十裏,便是雲家村。村頭那座青瓦白牆的院落,便是雲瑤的家。她的養父雲秀才是縣裏小有名氣的飽學之士,在城中開了家私塾,育人無數;養母溫厚賢淑,操持家務井井有條,夫妻倆雖無親生子女,日子卻過得和睦安寧。
雲瑤自小在書香與溫情中長大,養父教她讀書識字,養母教她針織女紅,性子既有書卷氣的溫婉,又帶着鄉野姑娘的韌勁。轉眼到了及笄之年,經媒人說和,與鄰村一戶本分人家定了親,這未婚夫曾是她養父的學生,已有秀才之名,兩人倒也算是天作之合。本來已經過了定,約定過了今年八月便完婚。雲瑤滿心期待着未來的安穩日子,卻未料天有不測風雲。
養父母赴鄰縣訪友,歸途恰逢山體滑坡,所乘馬車不慎墜入湍急溪流,待村民尋到時,養父已然氣絕,而養母也奄奄一息,在彌留之際道出實情。 據她養母回憶,說在十五年前那年深秋,雲秀才夫婦回鄉祭祖,行至半路,忽見林中空地上躺着一重傷嬤嬤,懷中緊緊護着一名年約兩歲的稚兒。嬤嬤氣息奄奄,見二人靠近,拼盡最後力氣把懷中人兒遞給了夫婦二人,當時女童身上衣物華貴,一看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孩子,她的身上佩戴着一枚暖玉,上面刻了個瑤字。他們便給她取名雲瑤,收爲養女,視若掌上明珠。
雲瑤料理完了後事,在養父母遺物中翻出一個塵封的木盒,裏面存留着當初的暖玉和她當時所穿的衣物,她一看就是知道養母爲什麼會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旁側還壓着一張泛黃的紙條,是養母親筆記錄的嬤嬤臨終遺言。
紙條上的字跡已然模糊,卻清晰寫着雲瑤的身世。主姓葉,乃清河葉氏。此女乃葉氏嫡出一脈。
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刻骨銘心,可親生父母的訊息,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千層浪。雲瑤捧着木盒,想起養母臨終前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說“尋不尋,都由你”的模樣,心中已有了決斷。
她請原先做媒的媒人向定親的人家提出退婚。畢竟等她守完孝期,雙方年紀也大了。
父母雙親才入土不過半月已有流言傳出,說她克雙親雲雲。在雙方都還能好好說話時,退了這門婚事。對方雖有惋惜,卻也體諒她的處境,終是應了。
送走退婚的媒人,雲瑤回到空蕩蕩的院落,給養父母的牌位磕了三個響頭,便帶着爲數不多的盤纏離了家門踏上了尋親之旅。
她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雲瑤一路風塵仆仆趕往清河郡,盤纏早在路上耗盡,又染了風寒,走到郡郊官道時終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暈倒在路邊。
恰逢葉三夫人沈氏帶着一雙兒女回鄉省親,車馬行至此處,仆從發現了昏迷的少女。沈氏掀簾查看,見雲瑤眉目清麗,竟與她的長嫂有七八分相似,心中頓時起了疑。
待雲瑤悠悠轉醒,沈氏細問之下,才知這少女養父母雙親亡故,臨終前告知身世,她尋着地址而來,路上因盤纏用盡,囊中羞澀,餓暈了。她身上藏着一枚刻着“瑤”字的暖玉,而木盒之中那套小小的衣物正是十幾年前那孩子穿的那套。也不怨她記得這套衣服正是她家母親送的。
沈氏又驚又喜,這不正是葉家苦尋了十餘年的嫡長女——葉清瑤!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沈氏當即修書一封,快馬送往京城葉家報喜,隨後便帶着雲瑤趕往清河郡祖宅,靜候京中回音。
誰知雲瑤入府不過三日,沈氏爲還早年求子的心願,便帶着她與一雙兒女前往城郊清河寺上香。不想車隊行至半路,忽遇一夥蒙面人突襲追殺,車馬受驚狂奔,混亂中雲瑤被狠狠甩出車廂,後腦重重磕在路邊青石上,當場便昏死過去了。
誰都沒預料到當時的那個雲瑤已經死了。而現在這個身體裏住着另一個同叫雲瑤的現代靈魂。
雲瑤再次睜開眼時,腦中一片混沌,後腦的劇痛讓她昏昏欲裂。眼前圍着兩個小小的身影,正是葉三夫人的一雙兒女——長女葉清沅攥着她母親的衣袖,眼眶通紅,幼子葉明謙躲在姐姐身後,小臉煞白,滿眼驚惶。
她還沒理清混亂的思緒,便見滿身血污的葉三夫人掙扎着爬到她身邊,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氣息微弱卻字字懇切:“清瑤……快,帶着沅兒,謙兒,跑。一定要……護住他們。”
話音未落,沈氏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濺紅了雲瑤的衣襟,頭一歪便沒了氣息。
這狀況使得剛剛清醒過來的雲瑤一臉疑惑。
拍戲呢?
直到一把匕首射來,堪堪在她身邊劃過才回過神來。
周遭廝殺聲未歇,護送的護衛雖拼死抵抗,卻架不住蒙面人攻勢凌厲,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短短片刻,原本的護駕隊伍死傷殆盡,只剩雲瑤與兩個懵懂無措的孩子,被困在屍骸遍地的絕境裏。
雲瑤拾起那把匕首反手握在身前,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戰況。
想不到再次醒來會是這麼刺激的場景!
“阿娘……”
葉清沅的哭喊聲像一把錐子,刺破了漫天的血腥氣。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氏,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卻死死攥着雲瑤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葉明謙早已嚇得說不出話,躲在姐姐身後,只敢露出一雙溼漉漉的眼睛,驚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橫七豎八的屍體,飛濺的鮮血,還有那些面目猙獰的蒙面人。
雲瑤的心髒狂跳不止,後腦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沈氏臨終前的囑托還在耳邊回響,那雙手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
“清沅,帶弟弟躲到馬車底下去!快!”雲瑤壓低聲音,語速快得像一陣風。她不知道這些蒙面人爲何要追殺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可眼下,護住這兩個孩子是唯一的念頭。
葉清沅似乎被嚇傻了,只是哭着搖頭:“阿娘……阿娘她……”
“聽話!”雲瑤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阿娘讓你聽我的,快帶弟弟躲好!”
或許是“阿娘”兩個字起了作用,葉清沅猛地打了個激靈,咬着牙拉起弟弟,跌跌撞撞地鑽到旁邊翻倒的馬車底下。
刀鋒劃破空氣的銳響近在耳畔,雲瑤猛地側身,避開迎面劈來的長刀,反手攥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借着對方前沖的力道,手腕一翻,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人的胳膊以詭異的角度彎折,慘叫還未出口,已被雲瑤抬腳踹中胸口,像個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在身後的樹幹上,沒了聲息。
這一系列動作快如閃電,利落得讓剩下的蒙面人都愣了一瞬。
他們原以爲這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頂多仗着幾分機敏躲閃,卻沒料到她竟有如此身手,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雲瑤喘着氣,握緊了手中那把撿來的匕首,虎口因剛才的發力微微發麻。她並非天生神力,只是前世在特種部隊受過嚴苛訓練,生死之間的搏殺技巧早已刻入骨髓,哪怕這具身體虛弱,本能的反應卻未消退。
“臭娘們,有點本事!”領頭的蒙面人回過神,眼中閃過狠厲,“兄弟們,一起上,殺了!”
剩下的九個蒙面人呈扇形圍了上來,刀鋒閃爍着森冷的光,將雲瑤與車底的兩個孩子徹底困住。
雲瑤的目光快速掃過四周,視線在車底那兩雙驚恐卻強作鎮定的眼睛上頓了頓,隨即變得愈發冷冽。
“想要我的命?試試!”她低喝一聲,主動沖了出去。
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刀光劍影中,她避開正面交鋒,專挑敵人的破綻下手。左手格開一人的手腕,右手匕首精準地刺入對方的肋下;旋身躲過身後的偷襲,手肘狠狠撞向另一人的咽喉;甚至借着對方揮刀的力道,踩着他的手臂騰空而起,膝蓋頂碎了最前面那人的鼻梁。
慘叫聲此起彼伏,不過片刻功夫,又有三人倒在血泊中。
蒙面人們被她的凶悍震懾,攻勢明顯滯澀了幾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明明身形單薄,卻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每一次反撲都帶着玉石俱焚的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