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飛了多久。
當招娣再次醒來的時候，那種轟隆隆的聲音已經變小了。
直升機正在緩緩下降。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趴在窗戶上一看。
愣住了。
雪沒了。
之前在老家，滿山遍野都是白的。
可這裏，滿眼都是黃的。
黃沙，戈壁，還有那種被風吹得奇形怪狀的大石頭。
這裏沒有樹，沒有草，甚至連鳥都看不見一只。
只有無邊無際的荒涼。
“爹，這是哪呀？”
招娣有點害怕。
這裏看着好凶，像是大老虎住的地方。
“這是咱們的新家。”
林建國看着窗外那片荒原，眼神裏卻透着一股子火熱。
他以前聽戰友說過。
國家在西北有個大工程。
那是爲了讓中國人挺直腰杆子的地方。
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帶着老婆孩子的照片，來到這兒。
“轟隆——”
直升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輪子卷起漫天的黃沙，打在機身上噼裏啪啦作響。
艙門打開。
一股子夾雜着沙土味的幹冷空氣，瞬間灌了進來。
這風比老家的還硬，吹在臉上跟刀割似的。
“快！護住孩子！”
王團長第一個跳下去，大聲吼道。
下面早就等着一隊人馬。
幾輛軍綠色的吉普車，還有一排荷槍實彈的戰士。
爲首的一個老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披着件大衣。
他個子不高，背有點微駝。
但往那一站，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
那張臉上布滿了風霜刻出來的溝壑，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透着股子不怒自威的殺氣。
這就是091基地的總負責人，張司令。
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開國將軍。
“老陳！”
張司令大步走過來，那一雙大手雖然幹枯，卻極其有力。
他一把握住陳致遠的手，用力晃了晃。
“辛苦了！活着回來就好！”
陳致遠眼圈紅了。
這一路，太不容易了。
“司令，我不辛苦。”
陳致遠側過身，把身後的林建國一家讓了出來。
“這就是我信裏跟您說的……林建國同志，還有他的女兒，林招娣。”
張司令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了過來。
先是看了看林建國。
看見他腿上那個怪模怪樣的鐵架子，張司令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好東西。
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爲了殺戮和生存而誕生的機械結構。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建國懷裏。
那個正在吸溜鼻涕的小丫頭身上。
招娣被這漫天的黃沙迷了眼，正用小手揉着眼睛，小嘴扁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那一身破棉襖補丁摞補丁，袖口還露出一截黑乎乎的棉花。
頭發亂得像個雞窩，臉上還沾着剛才睡覺流的口水印。
張司令愣住了。
他在腦子裏設想過無數種“絕世天才”的模樣。
也許是個少年老成的神童？
也許是個戴着眼鏡的小博士？
可眼前這個……
這不就是個剛斷奶、還沒灶台高的小糯米團子嗎？
“老陳啊。”
張司令轉頭看着陳致遠，語氣裏帶着一絲懷疑。
“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就這娃娃？”
“你說她腦子比原子彈還值錢？”
陳致遠急了。
“司令！人不可貌相！”
“您是沒看見那張圖紙！沒看見飛機上她怎麼找出的故障！”
“這就是個妖孽！是老天爺賞飯吃！”
張司令皺着眉，又看了一眼招娣。
他這一輩子，殺伐果斷，身上帶着股子讓人害怕的煞氣。
平時基地裏的那些小孩，見了他都得繞道走，甚至會被嚇哭。
他下意識地往前湊了一步，想看清楚點。
那一臉嚴肅的表情，配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舊傷疤（雖然淡了，但還在）。
真的很像年畫裏的活閻王。
林建國本能地緊了緊手臂，想把閨女護在身後。
可就在這時候。
招娣揉完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這個凶巴巴的老爺爺。
小孩子的直覺是最靈敏的。
她沒感覺到惡意。
她只感覺到……這個爺爺好像很累，很餓。
就像爹爹昏倒前那樣。
招娣想起了兜裏還剩半塊剛才沒吃完的壓縮餅幹。
那是王團長給的，她舍不得吃完，偷偷藏起來的。
“爺爺……”
招娣突然伸出小手。
那只髒兮兮的小手裏，捏着半塊沾了點毛絮的餅幹。
“吃。”
“爺爺吃，肚肚不餓。”
小丫頭的聲音脆生生的，在這呼嘯的風沙裏，顯得格外清晰。
張司令僵住了。
他看着遞到眼皮子底下的那半塊餅幹。
看着那雙黑白分明、幹淨得像泉水一樣的大眼睛。
那一瞬間。
這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老將軍，心裏的某塊堅冰，突然就碎了。
他有多久沒被人這麼關心過了？
在這大漠裏，爲了搞出那個大家夥，他熬白了頭，熬幹了血。
所有人都怕他，敬他。
只有這個剛見面的小娃娃，怕他餓着。
“好……好……”
張司令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他伸出那雙拿慣了槍、指點過千軍萬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半塊餅幹。
像是接過什麼稀世珍寶。
他沒嫌髒。
直接塞進嘴裏，用力嚼了嚼。
幹澀的壓縮餅幹，在他嘴裏，卻嚼出了一股子甜味。
“真香。”
張司令笑了。
那一臉的煞氣瞬間消散，笑得像個鄰家老頭。
“這娃娃，我要了！”
張司令一揮手，豪氣沖天。
“傳我的命令！”
“把基地最好的家屬院騰出來！給林家住！”
“還有，通知炊事班，今晚殺豬！”
“給咱們的小祖宗接風洗塵！”
周圍的警衛員和參謀們都看傻了。
殺豬？
基地統共就養了三頭豬，那是留着過年給全基地幾千號人打牙祭的。
平時司令連塊肉皮都舍不得吃。
今天居然爲了個小娃娃，要殺豬？
“看什麼看！執行命令！”
張司令眼珠子一瞪。
“這可是咱們的招財童子！”
“要是餓瘦了，我拿你們是問！”
林建國抱着招娣，跟在張司令身後，上了吉普車。
車子在戈壁灘上顛簸着，向着遠處那片灰色的建築群駛去。
那裏，就是091基地。
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卻承載着整個民族希望的地方。
招娣趴在車窗上，看着外面荒涼的景色。
系統在她腦海裏嘆了口氣。
【唉，這破地方。】
【輻射值偏高，空氣質量極差，水資源匱乏。】
【宿主，看來咱們得開啓種田模式了。】
【不然就這條件，怎麼長身體？怎麼長腦子？】
招娣不懂啥叫種田模式。
她只聽到了剛才那個凶爺爺說的話。
“殺豬……吃肉肉……”
小丫頭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彎成了月牙。
這個新家，好像還不錯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