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承讓了，王兄。”
少年收劍而立，聲音清朗，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對面，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青年捂着發麻的手腕，臉色漲紅，又驚又佩。
演武場上，青石磚被縱橫的劍氣犁出道道白痕。圍觀的人群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釘在場中那個青衫翻飛的少年身上。
“怪物…雲川，你真是個怪物！” 王姓青年喘着粗氣，搖頭苦笑，“我這‘裂石拳’剛摸到門檻，在你面前就跟紙糊的一樣。十五歲就築基初期，還讓不讓人活了？”
人群“嗡”地一聲炸開。
“十五歲築基？！我的天，我十五歲還在凝氣三層打滾呢！”
“剛才那招‘雲水劍訣’第七式‘分浪’，你看清了嗎？我怎麼感覺比教習長老使得還圓融？”
“廢話！不然怎麼叫雲家麒麟子？聽說連城主大人都親自來府上道賀過！”
“雲家這次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議論聲中，雲川走向場邊。那裏站着三位風姿各異的年輕女子。
“大姐，二姐，三姐。” 雲川臉上露出純粹的笑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與剛才場中的鋒芒畢露判若兩人。他額角還掛着晶瑩的汗珠。
大姐雲裳，約莫二十歲，身着一襲水藍色長裙，氣質溫婉如水。她上前一步，掏出一方繡着蘭花的素白絲帕，輕輕替雲川擦拭額角的汗水，動作溫柔得無可挑剔。
“小川，累了吧？瞧你這一身汗。” 她聲音柔美，眼中滿是“心疼”，“你這孩子，就是太要強。一場族內小比而已，何必如此拼命？傷着筋骨可怎麼好？” 她指尖微涼，觸碰到雲川汗溼的皮膚。
“大姐放心，我有分寸。” 雲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伯說這次大比關乎族裏明年靈礦的份額，可不能馬虎。”
二姐雲芷，一身火紅勁裝，勾勒出姣好的身段，聞言撇了撇嘴，豔麗的臉上笑容有些勉強，聲音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喲，聽聽，我們的小麒麟子現在可是全族的指望了。父親大人把壓箱底的‘凝元丹’都提前給你用了兩顆吧？嘖嘖，這待遇，真是羨煞旁人。” 她手裏把玩着一縷垂下的發絲，指甲修剪得尖尖的。
雲川笑容微斂，認真道：“二姐，父親說那丹藥是給此次大比出力最大的子弟準備的。我若拿不到好名次，自然也沒臉要。”
“哼，你倒是會說話。” 雲芷輕哼一聲，別過臉去。
一直沒開口的三姐雲瑤，年紀最小，約莫十六七歲，穿着鵝黃色衣裙，怯生生地站在雲裳身後。她飛快地抬眼看了下雲川，又迅速垂下眼簾，手指緊張地絞着衣角，聲音細若蚊呐：“大哥…你…你剛才很厲害。” 說完，耳根都紅透了。
“多謝三姐。” 雲川沖她溫和一笑。
這時，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匆匆走來，對着雲家姐妹方向恭敬行禮：“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老爺請大小姐過去一趟，說是太一劍宗的貴客想了解一下今日大比的情況，尤其是…川少爺的。” 他特意補充了最後一句。
雲裳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臉上的溫柔笑意絲毫未變，仿佛早已料到：“知道了。二妹，三妹，你們先陪着小川。我去去就回。” 她將絲帕塞進雲川手裏，又柔聲叮囑了一句“好好歇着”，這才儀態萬方地隨着管家離去。
雲芷看着大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嗤，轉頭對雲瑤道：“瞧見沒？人家就是會來事兒。太一劍宗的人一來，爹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她。” 語氣裏的酸意幾乎要溢出來。
雲瑤低着頭，沒敢接話。
雲川沒在意二姐的抱怨，他正看着手裏的絲帕。絲帕帶着淡淡的冷香，是雲裳慣用的熏香味道。他隨手抹了把臉，又看向演武場中央，那裏幾位長老正在宣布下一輪的對手。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灼熱的戰意，那是獨屬於天才的自信與渴望。
“小川…” 雲瑤忽然抬起頭，鼓起勇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渴不渴？我…我去給你倒杯靈茶？”
雲川一愣，隨即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啊，那就麻煩三姐了。”
雲瑤像是得了什麼赦令，連忙點頭，轉身快步離去，背影顯得有些倉促。
雲芷看着雲瑤離開，又瞥了眼身邊這個光芒萬丈的弟弟，豔麗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爲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也扭身走了。
場邊只剩下雲川一人。他捏着那方帶着冷香的絲帕，目光投向遠處主廳的方向。那裏隱約可見幾個穿着帶有獨特雲紋劍徽服飾的身影，正與父親和剛剛過去的大姐交談着。
“太一劍宗…” 雲川低聲自語，眼中除了少年人的向往，更深處，是一種銳利的、仿佛要刺穿一切的探究光芒。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絲帕，那柔軟的絲帛在他指間微微變形。
演武場上的喧囂漸漸沉澱，只餘下青石板上劍氣殘留的嘶鳴。雲川立在原地，額角的汗珠已被大姐雲裳留下的那方素白絲帕拭去，只餘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縈繞鼻尖。他目光掃過場邊，二姐雲芷和三姐雲瑤的身影已然不見。
“雲川少爺，” 一個恭敬的聲音自身側響起。是雲府的管事福伯，他微躬着身，臉上帶着慣有的謙卑笑容，“家主請您去正廳一趟。”
雲川眉梢微挑：“父親找我？何事？”
福伯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是太一劍宗的貴客，想…見見您。” 他特意強調了“貴客”二字。
“太一劍宗？” 雲川心頭一跳，攥着絲帕的手指下意識收緊。那方絲帕柔軟的觸感帶着雲裳指尖的微涼，此刻卻仿佛有些硌手。“知道了，福伯，我這就過去。”
“少爺請隨我來。” 福伯側身引路。
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演武場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越靠近正廳，空氣中彌漫的靈氣便越發凝實，帶着一種銳利而堂皇的威壓。
正廳門口侍立着兩名身穿雲紋劍徽服飾的太一劍宗弟子，目不斜視，氣息沉凝，赫然都是築基期的修爲。他們只是隨意站着，那股屬於大宗門弟子的優越與銳氣便撲面而來。
福伯在門口停下，躬身示意。雲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整了整略顯凌亂的青衫，邁步而入。
廳內主位坐着父親雲海，這位雲家的擎天柱，此刻臉上帶着少見的鄭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他下首兩側，端坐着三位身着同樣雲紋劍徽白袍的人。
爲首一人是位中年修士，面容清癯，眼神平和卻深邃，仿佛蘊藏着無盡星海，氣息淵渟嶽峙，令人望而生畏。他身後站着一男一女兩名年輕弟子，男的英挺，女的清冷，氣息皆是不俗，目光在雲川踏入廳門時便如利劍般掃來，帶着審視的意味。
“父親。” 雲川上前，對雲海躬身行禮，聲音清朗，不卑不亢。
“川兒來了。” 雲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招手道，“快過來見過太一劍宗的葉清玄長老，和兩位高徒，林風師兄，蘇雪師姐。”
雲川轉向那位中年修士，再次躬身：“晚輩雲川，見過葉長老，林師兄，蘇師姐。”
葉清玄的目光落在雲川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神魂本源。雲川只覺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全身，體內剛剛突破的築基初期靈力竟有些凝滯。他心頭微凜，面上卻依舊保持着平靜。
“嗯。” 葉清玄微微頷首，聲音平和，聽不出喜怒，“方才演武場上，那招‘分浪’，使得不錯。十五歲築基，根基也算扎實。” 他的評價點到即止，既無過分贊譽，也無輕視之意。
“長老謬贊。” 雲川沉聲應道，心中卻不敢有絲毫放鬆。這等人物，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葉清玄身後的林風師兄忽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居高臨下的好奇：“雲師弟年紀輕輕便有此修爲，想必悟性非凡。不知師承哪位高人？還是全憑自身摸索？” 他的目光銳利，帶着探究。
“回師兄，” 雲川坦然道，“家傳功法，族中長老指點，再加些微末運氣罷了。不敢稱師承高人。”
“運氣？” 那位蘇雪師姐冷冷開口，聲音如冰珠落玉盤，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嘲，“修行之道，一步一重天，豈是運氣二字可輕言？雲師弟過謙了。” 她目光清冷，仿佛能凍結人心。
雲川心頭微動，這女子言語帶刺，似乎對他頗有微詞？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平靜道：“師姐教訓得是。大道艱難，晚輩不敢懈怠，亦不敢妄言。”
葉清玄抬手，止住了身後弟子可能繼續的言語交鋒。他目光轉向雲海，語氣依舊平和。
“雲家主，令郎天資確屬上乘。我太一劍宗廣納英才，十年一度的開山大典在即，不知雲家主可有打算讓令郎一試？”
雲海臉上頓時顯出激動之色，連忙拱手：“葉長老抬愛！犬子能得貴宗青眼，實乃三生有幸！若能入得太一劍宗修行，是我雲家之福，更是犬子天大的造化！” 他轉向雲川，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期許：“川兒，還不快謝過葉長老！”
雲川心中念頭飛轉。太一劍宗，大陸十大宗門之一，劍道聖地，是所有年輕修士夢寐以求的殿堂。機會就在眼前。他壓下翻騰的思緒，再次躬身，語氣誠懇：“晚輩雲川，謝葉長老提點！開山大典，晚輩定當全力以赴，不負長老厚望！”
“嗯。” 葉清玄再次淡淡頷首，目光在雲川臉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修道之路，天賦、心性、機緣，缺一不可。望你好自爲之。”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
“晚輩謹記長老教誨。” 雲川恭敬應道。
“如此便好。” 葉清玄不再多言，起身道：“雲家主，叨擾了。宗門事務繁忙，我等還需前往下一處，告辭。”
“不敢不敢！恭送葉長老，兩位仙長！” 雲海連忙起身相送，姿態放得極低。
葉清玄帶着林風、蘇雪，在雲海的陪同下走出正廳。經過雲川身邊時，那位蘇雪師姐清冷的目光再次掃過雲川，紅唇微啓，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帶着毫不掩飾的冷意與疏離：
“螻蟻。”
雲川瞳孔驟然一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那兩個字清晰無比，帶着仙宗弟子的高傲與俯視衆生的冷漠，像兩根冰針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他猛地抬頭，卻只看到蘇雪師姐離去的、挺直而孤傲的背影，裙裾拂過門檻，如同拂去一粒塵埃。
正廳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雲川一人。方才的激動、期許、緊張，瞬間被那冰冷的兩個字凍結、碾碎！他站在原地，緊握着拳頭，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那方帶着冷香的絲帕，早已被他無意識地揉成一團，死死攥在手心。
廳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他半邊臉上，明暗不定。少年眼中那純粹的向往與探究光芒，第一次被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冰冷和銳利所取代。
他緩緩攤開手，看着掌心被汗水浸溼、皺成一團的絲帕，上面精致的蘭花刺繡扭曲變形。耳邊仿佛還回蕩着那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評價——“螻蟻”。
“太一劍宗…” 雲川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寒意，在空曠寂靜的正廳裏，如同冰棱碎裂，“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