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翌日的宴席設在織造府東園的水榭。

水榭建在池塘中央,九曲回廊相連,四面環水,只留一條主道出入。這是皇帝精心挑選的地方——易守難攻,若有事變,可迅速控制局面。

沈知微抵達時,人已到齊。皇帝居上首,靖王坐右側,淑妃在左,她則安排在淑妃下首。蘇婉抱着琵琶,坐在水榭角落的樂師席中,低眉順目,看不清表情。

今日的菜肴比昨日更精致,但無人動筷。氣氛凝重得像暴風雨前的寧靜,連池中錦鯉都似乎感受到了壓抑,沉在水底不敢露頭。

“皇兄今日選的地方,倒是雅致。”靖王先開口,笑容溫潤如常,“只是這四面環水……若有人心懷不軌,怕是插翅難飛。”

蕭靖宸舉杯:“景桓多慮了。今日只有兄弟敘話,何來心懷不軌之人?”

“但願如此。”靖王飲盡杯中酒,目光掃過樂師席,“蘇姑娘今日臉色不佳,可是身體不適?”

蘇婉身子一顫,起身行禮:“奴婢……無礙。”

“那就好。”靖王笑道,“本王還想再聽一曲《陽春白雪》呢。”

“奴婢遵命。”

琵琶聲起。蘇婉今日的指法明顯不穩,幾個音都彈錯了。靖王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麼。沈知微握着酒杯的手心已出汗,她知道,蘇婉在掙扎。

一曲終了,靖王正要說話,蕭靖宸卻先開口:“景桓,朕有件事想問你。”

“皇兄請講。”

“明月樓的賬簿上,有你的名字。”蕭靖宸直視他,“朕已派人查過,那些銀錢往來,確實存在。你作何解釋?”

靖王笑容不變:“臣弟確實投資過明月樓,但只是尋常生意往來。江南富商投資歌舞坊的不少,皇兄不會因爲這個,就懷疑臣弟吧?”

“若只是投資,自然無妨。”蕭靖宸頓了頓,“但賬簿上還有別的東西——軍械買賣,私鹽交易,甚至……與北境敵國的往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靖王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住:“皇兄,這種玩笑開不得。”

“朕從不開玩笑。”蕭靖宸示意趙德全,“帶人證。”

回廊上傳來腳步聲。兩個侍衛押着一個五十餘歲的男子走來,那人穿着囚服,手腳戴着鐐銬,正是蘇州知府。

知府一進來就癱跪在地,磕頭如搗蒜:“皇上饒命!靖王殿下饒命!”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蕭靖宸冷聲道。

知府顫抖着開口:“是……是靖王殿下……讓微臣……讓微臣挪用織造局的銀子,轉到明月樓賬上……還有軍械……軍械是從城防營偷偷運出去的……鹽……鹽是從私鹽販子手裏買的……”

“你胡說!”靖王霍然起身,“本王從未讓你做過這些!”

“殿下……殿下您不能這樣啊……”知府哭道,“您當初說……說有事您擔着……現在不能全推給微臣啊……”

“你——”

“夠了。”蕭靖宸打斷,“景桓,你還有何話說?”

靖王臉色鐵青,盯着知府:“是誰指使你誣陷本王?”

“沒……沒有人指使……微臣說的都是實話……”知府忽然轉向蘇婉,“蘇姑娘……蘇姑娘可以作證!她……她是殿下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蘇婉身上。

蘇婉抱着琵琶,緩緩站起身。她臉色蒼白如紙,眼中含淚,卻異常堅定:“是……奴婢可以作證。”

“蘇婉!”靖王厲喝,“你想清楚再說話!”

蘇婉沒有看他,而是跪向皇帝:“皇上,奴婢……奴婢原是明月樓的歌伎。三年前,靖王殿下將奴婢贖身,送入宮中……讓奴婢……爲他傳遞消息。”

水榭內死一般寂靜。

“傳遞什麼消息?”蕭靖宸問。

“後宮各位娘娘的動向……皇上召幸的記錄……還有……”蘇婉咬牙,“還有……太後娘娘的病情。”

“放肆!”靖王怒道,“皇兄,這賤婢滿口胡言!臣弟從未——”

“殿下!”蘇婉忽然提高聲音,“您忘了麼?永昌三年七月,您讓奴婢給劉美人下藥……那曼陀羅種子,是您從慈寧宮王公公那裏拿來的!”

沈知微心頭一震。原來下毒的是蘇婉?那劉美人知道嗎?

靖王死死盯着蘇婉,眼中殺機畢露:“賤婢,你找死。”

“奴婢不怕死。”蘇婉流淚道,“奴婢的弟弟……已經被皇上救出來了。奴婢……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她轉向皇帝,重重磕頭:“皇上,奴婢還有證據。靖王殿下在蘇州城西有處私宅,地下密室中……藏着與北境往來的書信,還有……還有龍袍!”

龍袍!

這是謀逆之罪!

靖王猛地抽出腰間軟劍——誰也沒想到,他竟敢在御前帶兵器。劍光一閃,直刺蘇婉!

“護駕!”趙德全尖聲大喊。

侍衛一擁而上。但靖王身手極好,軟劍如毒蛇,瞬間刺倒兩個侍衛,劍尖已到蘇婉喉前三寸。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撲了上去。

是沈知微。

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抓起桌上的酒壺擲向靖王。酒壺砸在劍身上,“當”的一聲,劍勢偏了半分,擦着蘇婉脖頸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瑾貴人!”靖王眼中凶光畢露,劍鋒轉向沈知微。

沈知微踉蹌後退,腳下踩到裙擺,向後摔倒。眼看劍尖就要刺到——

“鐺!”

一柄長劍架住了軟劍。

蕭靖宸不知何時已到身前,手中長劍與靖王的軟劍相抵,火星四濺。

“景桓,”皇帝聲音冰冷,“你想弑君?”

“是皇兄逼我的!”靖王咬牙,“這些年來,皇兄何曾真正信任過我?我在你眼中,永遠是個需要防備的弟弟!”

“你若安分守己,朕何必防備?”

“安分守己?”靖王慘笑,“生在皇家,安分守己就是等死!皇兄,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三年前皇後之事,你一直懷疑我!”

“所以,真是你做的?”

靖王沒有回答,但眼神已說明一切。

兄弟二人持劍對峙,水榭內劍拔弩張。侍衛圍成一圈,卻不敢上前——怕誤傷皇帝。

就在這時,回廊上又傳來腳步聲。

“住手!”

是太後的聲音。

衆人回頭,只見太後在宮女攙扶下,顫巍巍走來。她穿着常服,未施脂粉,顯然來得匆忙。

“母後?”蕭靖宸一怔,“您怎麼……”

“哀家再不來,你們兄弟就要自相殘殺了!”太後走到兩人中間,看着靖王,“景桓,把劍放下。”

“母後,我——”

“放下!”太後厲聲道,“你要連母後的話都不聽了嗎?”

靖王的手在顫抖。他看着太後,又看看皇帝,最終,“當啷”一聲,軟劍落地。

侍衛立即上前,將他制住。

太後走到皇帝面前,忽然跪了下來。

“母後!”蕭靖宸大驚,連忙攙扶,“您這是做什麼?”

“皇上,”太後抬頭,老淚縱橫,“哀家……哀家求你,饒景桓一命。”

蕭靖宸臉色沉了下來:“母後可知,他犯了什麼罪?”

“哀家知道……都知道。”太後泣不成聲,“那些事……有些是哀家默許的。哀家只是……只是不想看他永遠活在兄長的陰影下……”

沈知微站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原來太後一直知道,甚至默許。難怪靖王能在宮中安插眼線,難怪那些證據總被掩蓋。

“母後,”蕭靖宸聲音沙啞,“您讓朕……很失望。”

“是母後對不起你。”太後抓住他的手,“但景桓……他畢竟是你的親弟弟。你就……就不能留他一條命嗎?”

蕭靖宸沉默。他看着被按跪在地的靖王,又看看泣不成聲的太後,眼中閃過掙扎。

良久,他緩緩開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削去王爵,終身囚禁宗人府。母後……您覺得如何?”

太後閉上眼,淚水滑落:“謝……謝皇上恩典。”

“至於蘇州這些涉案官員,”蕭靖宸轉向知府等人,“全部押解回京,交由三司會審。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一個不留。”

“遵旨!”

一場風波,看似塵埃落定。

但沈知微心中卻涌起不安。太容易了——靖王苦心經營多年,就這麼認罪了?那些暗處的勢力,真的會就此罷休?

她看向蘇婉。蘇婉癱坐在地,脖頸上的傷口還在滲血,但眼中卻有種解脫的光。

“蘇姑娘,”沈知微走過去,扶起她,“你……”

“貴人,”蘇婉看着她,輕聲道,“謝謝您……救了奴婢。但奴婢……不能跟弟弟走了。”

“爲什麼?”

“因爲……”蘇婉慘笑,“奴婢知道的太多。活着,對誰都是威脅。”

沈知微心頭一緊:“你想做什麼?皇上答應放你們姐弟——”

“皇上答應,但有些人不會答應。”蘇婉搖頭,“貴人,您要小心。靖王雖然倒了,但他……還有暗棋。”

“什麼暗棋?”

蘇婉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捂住胸口,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蘇婉!”沈知微大驚。

林晚舟沖過來診脈,臉色驟變:“是劇毒!她什麼時候……”

蘇婉倒在沈知微懷中,氣若遊絲:“酒……酒裏有毒……他們……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活……”

“誰?是誰下的毒?”

蘇婉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的目光看向某個方向,瞳孔漸漸渙散。

沈知微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水榭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正低着頭收拾酒具。

小太監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抬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

沈知微渾身冰涼——那雙眼睛,她記得。是中秋宮宴時,那個埋人偶的太監之一。

小太監對她微微一笑,轉身混入人群,消失不見。

“蘇婉!蘇婉!”林晚舟急喚,但蘇婉已沒了氣息。

沈知微抱着逐漸冰冷的身體,渾身發抖。又一條人命。在她眼前,又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死了。

“瑾貴人,”蕭靖宸走過來,“放手吧,她已經走了。”

沈知微抬頭,看着皇帝:“皇上……蘇婉說,酒裏有毒。”

蕭靖宸臉色一變:“趙德全,驗酒!”

趙德全取銀針驗毒,片刻後回報:“皇上,酒……確實有毒。是……是鴆毒。”

鴆毒。見血封喉。

“今日的酒,是誰準備的?”蕭靖宸聲音冰冷。

“是……是織造府的廚子。”趙德全顫聲道,“但廚子……剛才被發現……投井自盡了。”

死無對證。

沈知微緩緩放下蘇婉,站起身。她看着滿桌珍饈,看着那些精致的杯盞,忽然覺得這一切都那麼可笑。

什麼真相,什麼公道,在權力面前,都是可以隨時抹去的痕跡。

“皇上,”她輕聲道,“臣妾……有些不舒服,想先告退。”

蕭靖宸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點了點頭:“去吧。好好休息。”

沈知微行禮,由秋月攙扶着離開水榭。走過回廊時,她聽見身後傳來太後的哭聲,皇帝的嘆息,還有靖王被押走時癲狂的笑聲。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場荒誕的戲。

回到沉香閣,沈知微關上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秋月嚇得手足無措:“貴人!您怎麼了?”

“我沒事。”沈知微搖頭,“只是……累了。”

累。身心俱疲。

她以爲查到真相就能還人公道,卻忘了,在這深宮之中,真相往往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窗外,天色漸暗。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像是爲這場鬧劇奏響的挽歌。

深夜,有人叩門。

沈知微以爲是秋月,開門卻是林晚舟。

“姐姐?”

林晚舟閃身進來,神色凝重:“妹妹,我驗了蘇婉的毒。”

“是鴆毒,我知道。”

“不。”林晚舟搖頭,“那不是普通的鴆毒。那種配方……只有太醫院有。”

沈知微心頭一緊:“你是說……”

“下毒的人,能拿到太醫院的秘制毒藥。”林晚舟壓低聲音,“而且……我查了太醫院的記錄,三日前,有人領過這種毒。”

“誰?”

林晚舟沉默片刻,吐出一個名字:“慈寧宮。”

太後。

沈知微閉上眼。果然。太後不僅要保靖王的命,還要滅所有證人的口。蘇婉知道太多,必須死。

“姐姐,”她睜開眼,“這些事……我們就當不知道吧。”

林晚舟一愣:“妹妹?”

“知道了又能怎樣?”沈知微苦笑,“去告訴皇上,他的母親要殺人滅口?還是去質問太後,爲何如此狠心?”

林晚舟無言以對。

“有時候,糊塗一點,才能活得長久。”沈知微走到窗邊,看着夜雨,“蘇婉說得對,知道得太多,對誰都是威脅。”

“那……那些枉死的人呢?”

“他們不會白死。”沈知微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總有一天,真相會大白。但不是現在。”

現在,她需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機會。

林晚舟看着她,良久,輕嘆一聲:“妹妹,你變了。”

“是變了。”沈知微點頭,“從那個只想‘攻略遊戲’的沈知微,變成了真正在宮中掙扎求生的沈知微。”

這不是她想要的變化,卻是她必須接受的變化。

林晚舟離開後,沈知微獨自坐在黑暗中。雨聲漸大,敲打着窗櫺,像無數冤魂在哭訴。

她想起蘇婉臨死前的眼神——解脫,又帶着不甘。

想起劉美人絕筆信上的字跡——潦草,卻透着最後的清醒。

想起王公公死不瞑目的臉——驚恐,又帶着釋然。

這些人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一一閃過,最後定格在皇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上。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還是……知道,卻選擇沉默?

沈知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場南巡即將結束,而她將帶着更多秘密回到那座吃人的宮殿。

而前方,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更險的局要破。

雨夜中,她輕輕撫摸着手臂上那道早已愈合的傷疤——那是密室中飛刀劃過的痕跡。

傷痕會愈合,但記憶不會。

真相會暫時掩埋,但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

她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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