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新入職的門店經理儲備生，我們在定崗前需要完成門店輪崗與專業知識培訓。這周六的培訓主題是“5G套餐用戶心理分析”。我照例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筆記本上密集爬滿筆記要點。當講師拋出“如何說服中年客戶升級套餐”的互動問題時，我率先舉手，運用赫大姐傳授的“廠區補貼案例分析法”展開闡述，引得幾位老員工交換贊許的眼神。
“最後排那位穿白襯衫的同事，您有什麼補充？”講師的聲音突然指向角落。全場目光瞬間聚焦——竟是大黃！不知何時，他已悄然坐在最後一排。簡單的白襯衫配西褲，與往日不同，一副金屬框眼鏡輕垂鼻梁，爲他溫潤的眉眼平添了幾分沉穩的學者氣度。他接過話筒：“小白同事的案例分析很生動，”聲音帶着晨露般的清冽，“但廠區客戶更看重實用價值。”他走到投影前，激光筆精準圈住我PPT中的數據，“建議補充‘每月話費節省額相當於三箱礦泉水支出’的具體換算，可能更有說服力。”
培訓尾聲的優秀積極分子評比，當念到我的名字時，我慌忙起身，膝蓋重重磕在桌角，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恭喜小白。”大黃從講台走來，白襯衫袖口隨意卷到肘部，露出結實的手臂線條。他遞來證書的刹那，發梢在我鼻尖前輕輕掠過，一絲混合着青草與墨水的清冽氣息若有若無。“報告裏的用戶畫像部分，”他低聲補充，“下周三前把修改意見發給我。”
我接過證書，下意識後退半步，發梢卻不經意掃過他腕間的機械表。冰涼的金屬表盤反射着微光，清晰地映出他虎口處淡淡的薄繭——那是常年執筆留下的印記。這個細微的發現，讓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仿佛一顆被春風裹挾的種子，悄然落入心田，在某個靜夜萌出了新芽。
我在郊區一處工業園的門店學習，門店經理是位姓赫的中年大姐，溫和熱情，身形微胖恰到好處，是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老員工。園區穩定的客源帶來了不上不下的業績，她卻十分滿足。她常掛在嘴邊的是：“不求飛黃騰達，也不求領導關注，就圖個平平穩穩。服務好客戶，別出投訴，每月例會，不挨批評也別被點名，安安穩穩到退休就行。”我的出現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她平靜的生活湖面，激起了漣漪——她異常熱衷於給我張羅對象。
那是個雨天，店裏沒顧客，我們正在前台整理資料。赫大姐忽然開口：“小白啊，你這姑娘水靈靈的，一定得找個好人家！我二舅表哥家的小兒子就挺合適……”
“赫姐！”我趕緊打斷，“您上周剛提過他！”
“這次不一樣！”她激動地拍着桌上的宣傳單，“人家是**爲售後部的工程師！碩士！就比你大五歲……”
“我有喜歡的人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果然，赫大姐“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八卦之火在眼中熊熊燃燒：“誰？哪個部門的？多大？家哪兒的？”我正想搪塞過去，玻璃門被推開，帶着溼氣的風卷了進來。
是大黃。他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幾位中心的主管和員工。他穿着淺灰色襯衫，外套藏青色風衣，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握着滴水的黑傘。臉頰上的水珠滑落，在淺灰衣領上洇開深色的溼痕。
“黃總？！”赫大姐瞬間切換成標準的熱情模式，“下這麼大雨還來巡店？”
“剛從省公司開完會回來，”一位主管解釋道，“黃總順路說進來看看。”
毫無準備的領導突擊檢查讓赫大姐感到了壓力。她目光掃到我懷裏的宣傳單，忽然眼睛一亮：“哎？小白你這抱的是新套餐資料吧？”她立刻找到了方向，“正好！趕緊給黃總匯報下咱們這個‘家庭共享套餐推進計劃’……”
我僵在原地抱着宣傳單，感覺大黃的目光落在我頭頂。我慌忙低頭盯着單頁上的套餐細則，在腦中飛速梳理要點，深吸一口氣開始匯報：“這個套餐主要針對園區雙職工家庭，目前試點反饋顯示……”
匯報到一半時，我聽見大黃輕聲說：“繼續。”抬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眸，那目光帶着溫和的鼓勵。不知何時雨停了，陽光穿過玻璃門上的水珠，在他肩頭投下斑駁跳動的光影。
說來也怪，從那天起，大黃巡店的頻率明顯提高了。每周四下午三點，他總會準時出現在店裏，有時帶來省公司的新政策，有時只是翻翻客戶登記本。連帶他手下的主管們也緊張起來，頻繁在各門店間巡查，唯恐疏漏。一時間，門店整體服務質量顯著提升，甚至躍居全省前列。赫大姐的門店更是不久後成了全省服務標杆，這讓只想當“隱形人”的她，不得不在全省大大小小的會議上分享所謂的“優秀服務案例”和“先進經驗”——這簡直是現在的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後來，實在受不了聚光燈下生活的赫大姐，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鼓起勇氣向公司提出了申請。她希望能夠調到工會，去做一名暖心的工會大姐，繼續用自己的方式，爲大家帶來溫暖和幫助。公司領導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最終批準了她的申請。從此，赫大姐告別了那個讓她既驕傲又痛苦的“服務標杆”光環，在工會的新崗位上，開啓了新的生活篇章。
“黃總怎麼每周都來啊？”一天，赫大姐整理着貨架忍不住嘀咕，“以前一個季度都難得來一回，現在倒好，比送快遞那小夥子來得還準時……”
我裝作沒聽見，低頭繼續核對手裏的庫存單。可每當玻璃門被推開的“叮咚”聲響起，胸腔裏那顆心，總會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