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00。
林城第一基因鑑定中心。
走廊的燈光白得像手術室的無影燈,空氣裏漂浮着一股相似的、屬於機構的冰冷氣息。
林淵的意識從無邊的黑暗中破開,像是掙脫了深海的重壓,猛地吸入第一口現實的空氣。
他活過來了。
時間,回到了十年前,他十七歲。
他已經被林家找回一年,卻從沒有人關心過他,都把他當傭人看待。甚至連驗證DNA,都拖到一年後。
地點,DNA鑑定中心門外。
距離他前世被宣布腦死亡、母親含淚籤字“贖罪”,還有整整十年零七分鍾。
七分鍾後,這扇門裏的工作人員會拿着一份DNA鑑定報告走出來,宣布他與林振國、周婉琴的親子關系匹配度爲99.99%。
然後,他的人生將再次滑入那個名爲“林家”的泥沼,重復一遍被嫌棄、被利用、被掏空、最終被當成器官容器獻祭的命運。
這一次,不了。
“進去吧。”
一道溫婉的女聲在身側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林淵眼珠微動,看向身旁。
周婉琴,他血緣上的母親,此刻正用一種悲憫又慈愛的眼神看着他。她的臉上沒有十年後的疲憊與怨毒,只有恰到好處的激動和近鄉情怯般的忐忑。
演得真好。
林淵在心底冷笑。
如果不是剛剛才從十年後的手術台上“醒”來,親耳聽見她那句“你能救嘉言,也算贖罪”,他或許真的會被這副奧斯卡級別的演技欺騙。
他的左右兩邊,各站着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壯漢,是林家的保鏢。他們沒有碰他,卻像兩堵牆,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前世,他就是在這三人的“護送”下,像個迷途知返的囚犯,滿心惶恐又帶着一絲虛幻的期待,走進了這扇門。
“淵兒,別怕。”周婉琴見他不動,伸手想來拉他的手,卻被林淵一個不着痕跡的側身避開。
她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籤完這份確認書,你就是林家的少爺了。”她收回手,聲音依舊溫柔,但那雙漂亮的眼眸裏,已經染上了一絲審視和不悅,“淵兒……我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
一家人?
林淵的視線越過她,投向走廊盡頭的窗外。陽光很好,刺得他眼睛有些發酸。
他想起了在鄉下那個狹小卻溫暖的小院,養母沈蘋總會在這樣的好天氣裏,把他的被子抱出去曬,上面會沾滿陽光和肥皂的味道。
那才是他的“家”。
林淵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手裏捏着的那份文件——《親子關系鑑定報告》。
A4紙的邊角已經被他無意識地捏得有些卷曲。
“想什麼呢?快進去吧,別讓大家等急了。”周婉琴的耐心正在告罄,語氣裏添了幾分屬於林夫人的命令感。
一名保鏢會意,上前一步,伸手準備推門。
就是現在。
林淵動了。
他沒有走向那扇門,而是舉起了手中的鑑定報告。
在周婉琴和兩名保鏢的注視下,他雙手捏住紙張的兩端。
“你幹什……”
周婉琴的話沒能說完。
“嘶啦——!”
一聲清脆的、毫不拖泥帶水的撕裂聲,在安靜的走廊裏炸開。
那份價值千金、足以讓他一步登天的DNA鑑定報告,被他從中間,一分爲二。
空氣,瞬間凝固。
兩名身經百戰的保鏢,瞳孔猛地一縮,臉上是見了鬼的表情。
周婉琴臉上的溫婉面具,寸寸碎裂。她死死地盯着那兩片飄落的紙,像是看到了什麼最不可思議的畫面,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一個字。
林淵鬆開手,任由那兩片廢紙悠悠蕩蕩地落在光潔的地磚上。
然後,他抬起頭,迎上周婉琴震驚的目光,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不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該有的笑。
沒有膽怯,沒有迷茫,甚至沒有憤怒和叛逆。
那是一個屬於二十七歲靈魂的笑,平靜,淡漠,帶着一絲洞悉一切的冷。
“假的。”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錐,精準地刺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我不認。”
四個字,擲地有聲。
周婉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尖銳而失態:“林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瘋了?!”
她無法理解。
這個在鄉下長大的野小子,這個她派人觀察了數月、確認其自卑又怯懦的“親生兒子”,怎麼敢?怎麼敢當着她的面,撕掉這份天大的恩賜?
“我當然知道。”林淵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她震怒的臉,又掃過那兩個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動手的保鏢。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走廊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盆栽後面。
那裏,一部手機正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將這裏發生的一切,同步直播了出去。
【臥槽?開幕雷擊?這是哪家豪門的認親現場?】
【撕了?他把DNA報告給撕了?!這小哥有點東西啊!】
【等等,這女的不是林氏集團的董事長夫人周婉琴嗎?我前幾天還在財經雜志上看過她的專訪!】
【所以……這是林家那個傳說中被拐了十五年的真少爺?認親現場當衆翻臉?】
直播間裏,彈幕瞬間爆炸。
就在林淵撕掉報告的那一刻,一個事先編輯好的標題被推送了出去。
#真少爺拒認豪門#
這個帶着爆款潛質的話題,像一滴水落入滾油,瞬間空降熱搜榜的末尾。
而那個代表熱度的紅色箭頭,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向上攀升!
周婉琴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只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
“把他給我帶進去!讓他把字籤了!”她指着鑑定室的門,對保鏢厲聲命令道。
兩名保鏢對視一眼,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要來架住林淵的胳膊。
前世,他們就是這樣無數次地“押送”他去接受林家的規訓。
但這一次,林淵沒有躲。
他只是舉起自己的手機,將屏幕對準了那兩個步步緊逼的保鏢,和他們身後臉色鐵青的周婉琴。
直播鏡頭裏,他清瘦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立無援。
“綁架嗎?”
林淵的聲音透過手機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網絡。
“當着幾十萬人的面,強迫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