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的住宅建在西郊，離市區有一段距離，溫頌開車過去就已經快至晌午，遠遠望着那古樸典雅的宅院，配上西郊幽靜的好景，本該是心曠神怡。
可越近溫宅，溫頌就越是生理性的反胃。
如果有得選，溫頌大概不會想再踏入這裏。
而溫頌第一次來溫家，還是她四歲時。
她是被父親溫止寒帶過去的，來參加溫老太太的壽宴。
壽宴上溫老太太親自演奏了一首小提琴曲。
溫老太太年輕時並不從商，而是從小就喜歡音樂，十幾歲時就只身前往國外求學，在樂壇也算年少成名。
只是這樣的光景並不長久，直到她哥哥死後，她不得不放棄小提琴接手了溫家。
而再次登上舞台演奏小提琴，一直都是溫老太太的心病。
老太太剛演奏完，就有不少人誇贊老太太的風姿不減當年。
跟溫頌一樣的孫輩都同溫老太太說着討喜的話，而只有溫頌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說出了老太太演奏的那首曲子。
這首曲子並不出名，溫老太太也沒有在人前演奏過，卻是和她的成名曲在同一時間創作。
其實溫頌也只是看過老太太年輕時的報道，她有提到過這首同時期創作的曲子，她也並沒有聽過。
但這是溫頌頭一次被父親帶出去，那時的的溫頌格外的想要表現好，討爸爸媽媽的歡心。
而溫頌運氣很好，她一下子就得了這位溫家掌權者的喜愛。
老太太看向帶着溫頌過來的溫止寒讓他有空就多帶溫頌過來陪陪她。
她看着對她和藹可親的溫奶奶，那大約是溫頌有史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溫頌第一次見到爸爸媽媽對她露出笑臉，那天全家人都圍着她轉。
回去後的他們陪着溫頌在餐桌前吃了一頓晚餐，溫頌頭一回被爸爸媽媽誇獎，並且說要給她獎勵。
而沒過多久溫止寒就請人專門給溫頌指導練習小提琴，而借着小提琴的名義，他帶着溫頌到老宅讓她演奏曲目請溫老太太指導。
而她的父親溫止寒借此也重新進入老太太的視野，也從溫家的邊緣人物開始有了一點地位和權力。
外人眼裏溫頌是得到了老太太的喜愛，他父親溫止寒也因此得勢，但只有溫頌清楚老太太最疼愛的只有自己的親孫女溫嵐。
溫頌只不過是被消遣的玩具罷了。
想到這些溫頌扯出一抹苦笑，她又在車裏停了許久才下車，而剛進溫家的老宅，溫頌就被傭人引着前往琴房，還沒到門前，溫頌就見回廊裏不少抱着琴的小孩子，全都是效仿溫頌想在老太太面前得臉，被溫家旁支送過來的孩子。
溫頌的腳步頓了下，隨即又被傭人引着繞過這段長廊往琴房裏去。
還沒敲門進去，溫頌就聽到裏面傳來的笑聲。
不光是溫老太太，溫嵐和她兩個交好的姐妹，檀家的檀月和白家的白菡也都陪在身邊。
而溫嵐此時正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跟她挨在一塊兒，幾個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麼，正逗得老太太咯咯直笑，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而溫頌來得似乎很不合時宜，讓整個琴房的氛圍都變凝固了。
“阿頌來了。”
“正說着你呢。”
“你都有許久沒來看看我了。”
這些年溫老太太的權也都逐漸放了出去，比起從前位高權重的威嚴，如今倒是有了幾分和藹可親。
她話裏似乎在抱怨着溫頌不來看她。
但這份親昵卻讓溫頌有些排斥。
她依舊是那副溫柔又不失禮數的模樣，跟老太太回話。
“這些日子有些忙，請您見諒。”
溫老太太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過多追究，
倒是溫嵐帶着審視的目光從上到下的打量着溫頌，連帶着她旁邊的檀月白菡也跟着目光不善。
她們從前就跟溫頌不對付，也就是現在溫頌手裏有了點權力又成了沈懷序的未婚妻，她們才收斂許多。
“不好意思了，溫頌。”
“是我跟奶奶提起來好久沒聽你拉琴了，所以才叫了你過來。”
“你不會介意吧？”
溫嵐的話裏和溫清雪一樣都帶着不善，只是溫嵐的話不似溫清雪帶着挑釁，她的話裏只有嘲諷，因爲她是真看不上溫頌。
溫嵐這樣略帶冒犯的話，並沒有引起溫頌的一點情緒變化，她仍舊好脾氣的帶笑應着不介意。
但溫嵐卻不依不饒接着道：
“我聽說沈懷序在訂婚宴上把你給拋下了。”
“我當時人在國外，抽不開空參加你的訂婚宴。”
“聽說這消息後，可是連夜就趕了回去。”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溫嵐這話已經是當衆在給溫頌難堪，但溫頌卻沒有因此惱羞成怒，她臉上依舊掛着笑，並沒有回應。
直到老太太開口：
“你跟沈家那小子的婚約是怎麼定的？”
“沈家怎麼交代的。”
溫頌和沈懷序之前訂婚的事情圈裏傳開了，她清楚老太太會問這茬，也不避諱的如實回道：
“沈爺爺約了我和懷序過兩天回沈家。”
其實這個消息溫老太太甚至比溫頌這個當事人還要早一步知曉，說是詢問不過是試探，沈家早早的就跟溫家表了態，婚約會照常，而沈懷序想解除婚約的事情只有他和溫頌心知肚明。
老太太只點了下頭，沒再過多討論，就將這個話題岔開了，只是看着溫頌空着手，就說了一句：
“怎麼也沒拿琴。”
“來得有點急，沒顧得上，您見諒。”溫頌定住身形回了過去。
其實溫老太太送的那把琴，溫頌早在跟沈懷序訂婚的前夕就被她給砸了。
好在溫老太太並沒有細問，她擺了擺手讓伺候的梁管家去拿琴。
而自始至終溫頌都一直站着，老太太都沒讓溫頌坐下的意思。
直到有人拿了琴來，溫頌接過琴演奏起來。
曲子是溫頌自己挑了，演奏的是老太太最喜歡的《第四交響曲》的第四樂章。
只是溫頌才演奏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老太太皺着眉，明顯是對溫頌不滿意。
“才過去半年，你就手生成這樣。”
溫頌放下肩頭扛着的琴，低頭向老太太致歉，並沒有辯駁什麼。
在溫老太太眼裏溫頌的琴技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她聽到溫頌這樣的演奏自然是不滿意的。
而老太太不滿意，通常溫頌都要一遍遍的演奏，直到溫老太太滿意爲止，就在溫頌又打算架起琴演奏時。
溫嵐先一步奪過她手裏的琴，重新將第四交響曲演奏一遍。
跟溫頌沒有感情的機械表演不同，溫嵐雖然對曲目沒有溫頌足夠熟悉，但溫嵐的表演更加的生動，曲目演繹的也更加精彩。
其實溫頌並不喜歡小提琴，她也並沒有什麼天賦，她被溫止寒帶去老太太面前演奏的第一首曲子是溫頌沒日沒夜練習了整整一個半個月才能順暢的演奏下來，可還是跟鋸木頭一樣的刺耳，而他父親在溫老太太面前卻讓她裝作第一次拉琴。
把她包裝成很有天分的樣子來討老太太的喜歡。
而比起對樂理一竅不通的溫頌，溫嵐早早就會拉琴，甚至同樣的年紀，溫嵐的琴技已經十分的好。
在溫頌每次都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學會一首曲子，借着請老太太指導的名義再來溫家時，溫嵐已經能演奏更難的曲目了。
她在旁邊和溫嵐對比，就只有難堪。
即便如此，溫老太太也沒因此趕她，還仍舊留她。
她那時還真天真的以爲溫老太太是喜歡她。
可後來就因爲溫頌來得勤，溫嵐就記恨上了她，認爲她會分走了奶奶對她的疼愛，因爲她覺得奶奶只能疼愛她這一個孫女，不能有第二個孫女來分走她的疼愛。
所以溫嵐就夥同和她一起的檀家白家兩個交好的姐妹暗暗的爲難欺負溫頌。
最開始時，溫頌還想方設法的討好她們，可是並沒有用，她們只會變本加厲，因爲她們骨子裏就是看不起溫頌的，更不覺得溫頌配和她們一起玩，更別提跟她分享奶奶的喜歡。
爲此溫頌用過計策，在得知溫嵐找人要把她推進溫家老宅的那間池塘時，她並沒有躲，而是故意被人推進去掉了下去，那次溫頌雖然被人救上來，卻發了高燒差點丟了命。
可當時誰都知道是溫嵐做的，但並沒有人給她做主。
那時溫頌也才反應過來，溫老太太並沒有多喜歡她，她最疼愛的還是自己的親孫女，任憑她怎麼討巧賣乖都不會得好。
這是溫頌得到的第一個教訓。
可即便快丟了半條命，溫頌的父母也還是繼續將溫頌送到老太太跟前，他們知道溫頌的處境並不好，可他們也知道這件事上是溫頌吃了虧，老太太會給她補償，所以他們哄着溫頌聽話，繼續在溫老太太面前討好賣乖。
而老太太也一直都知道溫頌沒什麼音樂上的天賦，她看着溫頌花時間去學會那些難度很高的曲子再在她面前裝作自己很有天分的樣子，只是她剛好缺一個願意吃苦的小孩來讓她調教，以滿足她這些年在音樂上的虧欠，而她並不舍得溫嵐吃這個苦，即便溫嵐十分的有天賦。
畢竟溫嵐不需要像溫頌這樣費盡心思的去爭取，溫頌想要的溫嵐從一出生就有，甚至擁有更多。
就像音樂上的天賦，即便溫頌再怎麼努力她也沒辦法比得過。
溫嵐將最後一部分重新演奏一遍後，又將琴扔給了溫頌。
直到老太太有些困乏，打算先休息一會兒，溫頌才得以歇下。
溫老太太走後，溫頌剛把琴收下，溫嵐就到她跟前。
她摸着溫頌手裏還沒丟下的琴，開口道：
“溫頌，有些東西有些人天生就有。”
“而你強求不來。”
“何況你本來就是溫家的一條狗，就該乖乖的搖尾乞憐，不要妄想。”
溫嵐的話帶着十足的嘲諷，本該聽慣的溫頌卻頭一次變了臉。
因爲溫嵐那句“搖尾乞憐的狗”。
從那次溫頌故意賣慘博同情的反抗後，溫嵐就更恨着溫頌，等她再被送來溫家老宅後，溫頌被溫嵐找人鎖進了溫家養的那條狼狗住的狗院裏，她們將溫頌跟那只狗關在一起。
而那時的溫頌還小得很，甚至都沒有那只大狼狗體型的一半大，要是它撲過去撕咬，溫頌根本反抗不了。
她只能在院裏找到一個她自認爲安全的角落蜷縮躲藏起來。
那是溫頌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不過好在那只狼狗對溫頌並不感興趣，只在她進來的第一天追着溫頌聞嗅。
但溫頌被關在院裏並不給她東西吃。
她不能出去，人又餓又渴。
被關久的她，只能跟狗搶食，去撿那只狼狗吃剩下的食物。
不僅如此，溫嵐還在她生日那天，將來給她慶祝生日的圈裏同齡的孩子叫過來，圍着院子來看溫頌和狗搶食，將她當畜生一樣圍觀。
而溫頌當時是被沈懷序放出來的。
溫嵐並沒有大膽到讓其他世家的子弟都來看溫頌的慘狀，畢竟她可不想傳出去不好的名聲，而沈懷序是在唐佳說漏嘴後，才知道的。
沈家和溫家是世交，沈懷序更是小小年紀就十分出挑，被沈溫兩家長輩都喜歡。
那時候的沈懷序跟現在拒人千裏的冰冷模樣一點也不一樣，他會管被欺負的溫頌，即便他並不認識她。
沈懷序也沒有包庇和偏愛溫嵐，而是在看到那副慘狀的溫頌時，命令溫嵐將溫頌放出來。
並且斥責了溫嵐，而哭了的溫嵐不僅被他壓着給溫頌道歉還被溫家狠狠的罰了。
可溫頌也並沒有因此走出陰影，她到現在都會被這些字眼所困擾，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只是從前的溫頌並不敢跟溫嵐反抗。
當時丟了半條命一樣的她，在家裏養了很久，可她還沒好，爸爸媽媽就想讓她繼續去討好溫老太太。
因爲溫頌的受傷，溫家給了她父親一個分公司副總的位置。
當時的溫頌並沒有敢說不想去，因爲她十分害怕看到媽媽對她失望和厭惡的眼神，她只能說好，並且又被爸爸帶到了老太太跟前，說是崇拜老太太，想要跟她學琴。
她又彈奏了一遍溫老太太年輕時的那首成名曲，這首曲子從老太太退下來後就很少有演奏過，她原本是想培養溫嵐，但溫嵐又吃不了苦頭，溫頌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她身上的韌勁讓老太太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她自己小時候學琴時的影子，所以她同意了。
因爲這層關系，溫頌在溫家的待遇比之前要好得多，至少不會像之前一點也不管她，由着溫嵐欺負。
溫頌也沒有再跟溫嵐爭執，甚至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討好生笑。
雖然她在圈子裏地位低，誰都能踩一腳，但她脾氣好不計較，人又十分聰明，即便有許多人看不起她的，可她又漂亮的讓人難以忽略和忍不住親近。
也因爲溫頌的漂亮和討喜的性格，她開始被老太太帶到宴會上參加各種宴席，承認她溫家二小姐的身份。
雖然是私生子的女兒，但有老太太在，她就有了身份牌。
而一直到溫頌成了沈懷序的未婚妻，將溫嵐這個原本定下的未婚妻給擠掉後。
溫嵐才開始正眼瞧溫頌，她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眼底最多的不是憤怒而是震驚。
因爲在她們眼裏溫頌這個只敢不着聲色的跟在別人身後的窩囊廢，根本就不配。
也更不可能被沈懷序看上。
特別是還踩了溫嵐這個溫家正牌的大小姐一腳。
比起成不了沈懷序的未婚妻，被溫頌換掉更加讓溫嵐耿耿於懷。
但礙於沈家，除了他們剛定下名份，溫嵐並沒有再找到過機會羞辱溫頌。
而剛發生沈懷序將溫頌拋下的事情，溫嵐就按耐不住了。
只是溫嵐的話語剛落地，就被溫頌一巴掌打在了臉上。
不光是溫嵐被溫頌的巴掌打懵了，就連檀月和白菡也驚呆了。
等溫嵐回過神來，正氣蒙了的她要回手打在溫頌臉上時，她被溫頌抓住了手腕。
溫嵐想拽回手卻沒拽動，就聽到溫頌勾唇笑道：
“溫嵐，當年我早就想給你這巴掌了。”
“你以爲我還是當年那個由着你欺負的人嗎？”
溫嵐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溫頌，就連旁邊的檀月和白嵐都嚇得愣在原地。
溫頌的反抗是她們沒有料到的。
只是這次鬧到老太太面前的溫嵐，即便再怎麼撒嬌也不太管用。
並不是溫老太太不再疼愛溫嵐，而是老太太要考慮到溫頌現在還有跟沈家的婚約。
以前不管是不是她的錯，溫老太太只會罰她。
只不過這次溫老太太卻不能如溫嵐的願，像從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用教棍差人打在溫頌的身上。
她得考慮到溫頌馬上就要嫁進沈家。
如果還像從前那樣，那麼溫家不會多個助力而是多個仇人。
所以即便溫頌打了溫嵐一巴掌，老太太也只是用小孩子打鬧這樣的字眼來概括她們剛剛的扭打行爲。
也只是各打一耙的結果。
溫頌在走出溫家時，頭一回是暢快的，只是她這樣的暢快並不長久。
等她坐在車裏平靜下來，就意識到如果沒有沈懷序那她就什麼也不是。
僅僅只是她有用，所以今天才會輕飄飄的揭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