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暗像濃稠的墨,灌滿了整個房間。

只有李道鬆指間那點猩紅,微弱地映亮他小半張臉的下頜線,堅硬,沉默,仿佛與黑暗融爲一體。

沈絮瑤蜷縮在牆角,薄毯裹得再緊,也擋不住水泥地沁上來的寒意,和從骨頭縫裏滲出的冷。

她睜着眼,瞳孔在絕對黑暗裏慢慢擴張,卻什麼也看不見。

聽覺變得異常敏銳——

窗外漸漸瀝瀝幾近停止的雨聲,風吹過廢棄廠區鐵皮的嗚咽,還有……不遠處的呼吸聲。

平穩,悠長,帶着一種獸類蟄伏般的鬆弛。

他竟然睡着了?

還是根本沒睡?

這個認知讓沈絮瑤的神經繃得更緊。

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那點細微的聲響會驚動黑暗中盤踞的猛獸。

時間在死寂和寒冷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

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極度緊張在她腦子裏交戰,眼皮越來越沉。

可每次將要墜入昏睡時,一個激靈又讓她瞬間清醒。

她不能睡。

睡着了會發生什麼?

夢裏是五年前的血泊,還是此刻近在咫尺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半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鍾,那點猩紅的光熄滅了。

短暫的、更深的黑暗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他起來了。

沈絮瑤立刻全身僵硬,屏住呼吸。

腳步聲很輕,朝着她這邊來了。

她死死閉上眼睛,感覺到那股混合着煙草和冷冽氣息的陰影籠罩下來,停在身前。

沒有觸碰。

但他就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即使閉着眼,她也能感受到那視線沉甸甸的重量,像冰冷的鉛塊壓在身上。

幾秒鍾,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後,腳步聲移開,走向門口。

門軸發出輕微幹澀的“吱呀”聲,打開,又關上。他出去了。

沈絮瑤猛地睜開眼,急促地喘息起來,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出去幹什麼?

是不是叫他那兩個手下過來?

還是……她不敢想。

她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腿腳因爲久蜷和寒冷而麻木刺痛。

她踉蹌撲到唯一的窗戶邊。

窗戶很高,玻璃肮髒模糊,外面焊着生鏽的鐵條。

透過鐵條的縫隙和相對幹淨的一小塊玻璃,她看到外面仍是沉沉的夜色,雨已經停了,地面溼漉漉地反着遠處一點不知來源的微光。

空曠的廠區裏,只有那輛舊桑塔納的輪廓,和李道鬆倚在車邊點煙的側影。

他一個人。

猩紅的光點在他唇邊明滅,他抬頭看着沒有星月的夜空,側臉被煙氣氤氳得有些模糊。

身姿卻挺直得像一杆插在地上的標槍,孤絕,又帶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沒有離開,只是守在那裏。

像看守最珍貴的獵物,也像防備任何可能的闖入者。

沈絮瑤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絕望再次漫上心頭。

逃不掉的。他甚至不需要鎖門,他自己就是最牢固的鎖。

疲憊終於壓倒了一切,在高度緊張後的虛脫和冰冷的包圍中,她意識漸漸模糊,昏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是被凍醒的。

天色是灰蒙蒙的亮,鐵窗外的世界依舊荒涼寂靜。

薄毯根本不足以抵御清晨的寒氣,她手腳冰涼,鼻子塞住了,喉嚨幹澀發痛。

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

門關着。

她慢慢活動僵硬的四肢,扶着牆站起來。

那件寬大的舊T恤和運動褲經過一夜的蜷縮,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摩擦着皮膚,很不舒服。

她走到門邊,試探着擰了擰把手。

鎖着的。

意料之中。

她退開,環顧這個囚籠。

白天的光線讓一切更清晰,也更令人絕望。

空蕩,簡陋,牆壁斑駁,角落有蛛網。

唯一的地鋪屬於他。她睡的地方只有冰冷的水泥地和那條薄毯。

桌上有半瓶喝剩的礦泉水,一個空罐頭盒,裏面堆了幾個煙頭。

還有他昨晚寫東西的本子和一支筆。

沈絮瑤的視線落在那個本子上。鬼使神差地,她走過去,翻開。

不是日記,更像是一些雜亂的記錄和算式。字跡凌厲,力透紙背。

“老吳,東區廢料處理,可談。”

“張禿子手下兩人可用,價碼。”

“陸子辰,光華投行,背景深,需謹慎。其父陸振華,恒遠實業……”

“瑤瑤喜甜,不喜蔥姜。畏寒。”

最後一行,是新寫的,墨跡很深:“第一天。”

她的目光定格在“瑤瑤喜甜,不喜蔥姜。畏寒。”那一行。

那是很久以前,她隨口說過的話。

他竟還記得,還寫在這種地方。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混雜着更深的恐懼。

這不是溫情,這是他標記所有物的方式,是他掌控欲的延伸。

記住獵物的喜好,是爲了更好地飼養和……馴服?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沈絮瑤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合上本子,迅速退回到昨晚的牆角,心髒狂跳。

門開了。

李道鬆走了進來,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和兩個一次性餐盒。

他換了衣服,還是簡單廉價的黑色T恤和長褲,但不再是囚服。

頭發似乎也稍稍修剪過,露出完整的額頭和眉骨,顯得那張臉更加輪廓分明,也更具攻擊性。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被動過的本子,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誰讓你動我東西?”聲音不大,卻帶着寒意。

沈絮瑤瑟縮了一下,沒敢吭聲。

李道鬆走到桌邊,把塑料袋和餐盒放下,拿起本子隨意翻了翻,又丟回原處。

他沒再追究,仿佛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越界行爲,不值得浪費更多情緒。

“洗臉。”他把塑料袋扔給她。

沈絮瑤接住,裏面有一條嶄新的、最普通的毛巾,一支牙刷,一管牙膏,還有一小瓶廉價的洗面奶和袋裝洗發水。

全是超市裏最便宜的那種。

“沒有熱水……”她下意識地說,聲音因爲幹啞而低弱。

李道鬆正打開餐盒,聞言抬眼瞥了她一下。

“嫌條件差?”他扯了扯嘴角,“公主殿下,將就點。這裏不是你的天鵝堡。”

沈絮瑤抿緊唇,不再說話,拿起東西,看向房間另一頭。

那裏有一個很小的、類似洗手池的水泥台子,上面有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

她走過去,擰開。

水流很小,帶着鐵鏽的渾濁顏色,冰涼刺骨。

她用冷水胡亂抹了把臉,冰冷的刺激讓她打了個寒顫,但也驅散了一些昏沉。

刷牙的時候,劣質牙膏的味道讓她有些反胃。

她看着鏡子裏,其實只是水池上方一塊模糊的碎玻璃,那個頭發凌亂、臉色蒼白、穿着不合身舊衣服的女人,幾乎認不出自己。

昨天她還是陸子辰身邊那個被精心呵護、衣着得體的沈絮瑤。一夜之間,天堂地獄。

“過來吃飯。”李道鬆的聲音響起。

她走回去。

桌上擺開了兩個餐盒,裏面是簡單的炒飯和一點鹹菜,還有兩雙一次性筷子。

他坐下,已經開始吃,動作很快,但並不粗魯,只是透着一種對食物本身毫無興趣、僅僅爲了攝取能量的漠然。

沈絮瑤看着那油汪汪的炒飯,沒什麼胃口,但胃裏空得難受。

她慢慢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米飯有點硬,油很大,味道很普通,甚至有點鹹。

李道鬆很快吃完自己那份,放下筷子,點了一支煙,看着她吃。

他的目光讓她如坐針氈,每一口都咽得艱難。

“吃完。”他吐出一口煙,命令道。

沈絮瑤勉強把剩下的飯菜塞進嘴裏,味同嚼蠟。

他等她吃完,把兩個空餐盒收起來扔進牆角一個垃圾袋,然後從帶來的另一個小袋子裏拿出幾樣東西:

一套和她身上類似的廉價女式運動服,尺碼明顯是估的,一雙帆布鞋,還有……一盒內衣物。

沈絮瑤的臉一下子漲紅,屈辱感再次涌上來。

“換上。”他語氣平淡,像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身上那套穿了多久了?髒。”

她僵着不動。

李道鬆等了幾秒,見她沒反應,掐滅了煙,站起身。

“要我幫忙?”

沈絮瑤立刻抓起那堆衣物,轉身快步走到房間另一頭,躲在水池邊的角落,背對着他,用最快的速度換上了新的。

布料依舊粗糙,鞋子有點大,但總比一直穿着他給的那套沾了灰塵和淚水的舊衣服好。

只是那盒貼身衣物,像烙鐵一樣燙着她的手心。

換好衣服,她走回來,把換下的舊衣服默默放在桌上。

李道鬆拿起那套舊衣服,包括那件米白色開衫和藕粉長裙,團在一起,走到門邊,隨手扔到了門外一個積着雨水的低窪處。

泥水瞬間浸污了那些柔軟昂貴的布料。

沈絮瑤瞳孔一縮,手指蜷縮起來。

那是陸子辰送她的禮物,是她過去五年生活的象征。他就這麼像扔垃圾一樣扔掉了。

“髒了的東西,沒必要留。”他走回來,看到她的表情,淡淡地說,“你也是。”

沈絮瑤猛地抬頭看他。

“身上沾了別人的味道,住過別人的房子,”他走近她,伸手捏住她一縷洗淨後仍舊有些溼漉漉的發絲,在指間捻了捻,“得好好去去味兒。”

他的觸碰讓她渾身發冷。“李道鬆,你到底想怎麼樣?關我一輩子嗎?”

“一輩子?”他鬆開她的頭發,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有趣,低笑了一聲,“那得看你的表現,阿瑤。”

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

“陸子辰在找你。動靜不小。”他語氣沒什麼起伏,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可惜,他找錯了方向。他以爲你會被藏在哪個酒店或者出租屋裏,怎麼都想不到,你會在這種地方。”

沈絮瑤的心揪緊了。子辰在找她……可他怎麼能找到這裏?

“失望了?”李道鬆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回過頭,眼神譏誚,“指望你的白馬王子救你?省省吧。他連你真正害怕什麼,需要什麼都不懂。”

“你懂嗎?”沈絮瑤脫口而出,帶着壓抑的憤怒和絕望,“你只知道強迫、囚禁、羞辱!這就是你所謂的懂?”

李道鬆臉上的那點譏誚消失了,眼神驟然陰沉下來。

他幾步走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窗邊,迫使她看着外面荒涼的景象。

“看看這裏,阿瑤。”他貼在她身後,聲音壓在她耳畔,冰冷而危險,“這就是現實。沒有鮮花,沒有豪宅,沒有噓寒問暖的男朋友。只有破房子,冷飯,和我。”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聲音更低,帶着一種咬牙切齒的恨意與某種扭曲的熾熱:

“這才應該是你的世界。因爲我的世界就是這樣!因爲你,我才在這個世界裏熬了五年!你怎麼能一個人跑到陽光底下去?嗯?”

他的氣息燙着她的耳朵,話語卻讓她血液凍結。

“所以,別跟我提什麼需要。”他猛地鬆開她,將她往後一推,沈絮瑤踉蹌着扶住桌子才站穩。

“你只需要學會,怎麼在我的世界裏,活下去。”

他不再看她,拿起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轉身朝門口走去。

“今天你就待在這裏。熟悉一下你的‘新家’。”他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側頭,“別想些沒用的。窗有鐵欄,門我會鎖。這廠區荒了十幾年,周圍沒人。喊破喉嚨,也只有野狗聽得見。”

門開了,又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沈絮瑤順着桌沿滑坐到地上,抱住膝蓋,把臉埋了進去。

窗外,天色依舊灰蒙。

廢棄的廠區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將她連同這小小的囚籠一起,吞噬在冰冷的腹腔裏。

而李道鬆,是這巨獸冰冷的心髒,也是唯一能決定她生死的神明。

她聞到新換衣服上殘留的、廉價紡織品的味道,混合着這房間無處不在的灰塵和黴味,還有……他留下的、冰冷的煙草氣息。

一種深切的認知,隨着這無處不在的氣息,刻進她戰栗的骨髓裏:

他真的,沒打算放過她。

猜你喜歡

得知女兒被打生樁,特種兵退伍的我殺瘋了後續

《得知女兒被打生樁,特種兵退伍的我殺瘋了》由壓路機所撰寫,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也是一部良心故事著作,內容不拖泥帶水,全篇都是看點,很多人被裏面的主角許梁琳琳所吸引,目前得知女兒被打生樁,特種兵退伍的我殺瘋了這本書寫了8638字,完結。
作者:壓路機
時間:2025-12-17

幸孕寵妻:戰爺,晚安!全文

一本讓人愛不釋手的現代言情小說,幸孕寵妻:戰爺,晚安!,正等待着你的探索。小說中的洛詩涵戰寒爵角色,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驚喜和感動的世界。作者言安的精心創作,使得每一個情節都扣人心弦,引人入勝。現在,這本小說已更新2951052字,熱愛閱讀的你,快來加入這場精彩的閱讀盛宴吧!
作者:言安
時間:2025-12-17

洛詩涵戰寒爵

如果你喜歡現代言情類型的小說,那麼《幸孕寵妻:戰爺,晚安!》絕對值得一讀。小說中精彩的情節、鮮活的角色以及深入人心的故事,都會讓你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完結,總字數已達2951052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言安
時間:2025-12-17

幸孕寵妻:戰爺,晚安!完整版

小說《幸孕寵妻:戰爺,晚安!》以其精彩的情節和生動的人物形象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作者“言安”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場視覺與心靈的盛宴。本書的主角是洛詩涵戰寒爵,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目前本書已經完結,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言安
時間:2025-12-17

替嫁入宮,嫡姐我來爲你復仇了!完整版

替嫁入宮,嫡姐我來爲你復仇了!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宮鬥宅鬥小說,作者文蔚以其獨特的文筆和豐富的想象力,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洛清顏蕭鶴勇敢、聰明、機智,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總字數達到505217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這本精彩的小說!
作者:文蔚
時間:2025-12-17

替嫁入宮,嫡姐我來爲你復仇了!免費版

如果你喜歡宮鬥宅鬥類型的小說,那麼《替嫁入宮,嫡姐我來爲你復仇了!》將是你的不二之選。作者“文蔚”以其獨特的文筆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帶來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洛清顏蕭鶴勇敢、聰明、機智,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505217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文蔚
時間:2025-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