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歸元寺回來沒兩天,謝攬月正對着攤開的北境輿圖琢磨,清露端着點心進來,臉上帶着點神秘兮兮。
“小姐,您猜怎麼着?門房說,靖安侯府那位三公子,趙小將軍,遞了帖子想拜訪您。”
謝攬月頭都沒抬,筆尖在輿圖某個關隘處點了點:“不見。”
疏影在一旁插嘴:“這都第三回了吧?自從上林苑和經筵之後,這位趙小將軍可殷勤了。以前鼻孔朝天,現在倒知道咱們小姐的好了?”
清露撇嘴:“誰知道呢?許是覺得小姐厲害,想來討教軍務?不過我看啊,八成是瞧上咱們小姐了!”
謝攬月放下筆,揉了揉眉心:“聒噪。說了不見就是不見。下次再來,直接說我在養病,不宜見客。”
正說着,外面傳來小丫鬟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聲音:“大小姐,大小姐!前頭、前頭好像出事了!”
清露趕緊開門:“慌什麼?出什麼事了?”
小丫鬟喘着氣:“是、是宮裏來人了!看着陣仗不小,老爺讓大小姐趕緊去前廳接旨呢!”
謝攬月眸光一凝。宮裏?這個時辰?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裙:“走。”
前廳裏,燈火通明。謝擎臉色有些發白,陪着一位面白無須、眼神銳利的內侍官。那內侍官見謝攬月來了,扯開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臉。
“謝大小姐,咱家奉楚王殿下之命,特來傳句話。”
楚王?李澈?謝攬月心中微沉,面上不動聲色:“公公請講。”
“殿下說,”內侍官聲音尖細,慢悠悠的,“謝大小姐金鑾殿上一番高論,殿下深以爲然,尤其是那‘深入漠北,尋其王庭’之策,殿下覺得……與他不謀而合。”
謝攬月心頭一跳。楚王怎麼會對北境軍事感興趣?還說不謀而合?
內侍官繼續道:“殿下惜才,特命咱家送來幾卷他珍藏的北境輿圖和風土筆記,說是……或許對大小姐有所助益。”他一揮手,身後的小太監立刻捧上幾個一看就年代久遠的卷軸。
“另外,”內侍官盯着謝攬月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殿下讓咱家問大小姐一句,可曾聽過……‘守夜人’?”
守夜人!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謝攬月腦海中炸開!一些模糊的、帶着血色與誓言的畫面碎片急速閃過!她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才維持住臉上的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迎向內侍官探究的目光,聲音盡量平穩:“勞煩公公回稟殿下,殿下的厚愛,攬月感激不盡。至於‘守夜人’……攬月孤陋寡聞,未曾聽聞。”
內侍官眯着眼看了她片刻,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破綻,最終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既如此,咱家便如實回稟殿下了。東西送到,話已帶到,咱家告退。”
送走宮裏的人,謝擎立刻湊過來,額上都是汗:“攬月,這、這怎麼回事?楚王殿下怎麼會……還有那‘守夜人’是什麼?”
謝攬月看着那幾卷輿圖,眼神冰冷:“父親,不必驚慌。不過是殿下……隨手賞賜些東西罷了。”
“可……”
“我累了,先回去了。”謝攬月打斷他,抱起那幾卷輿圖,轉身就走,留下謝擎一人在廳中惴惴不安。
回到漱玉軒,屏退左右,謝攬月立刻展開那幾卷輿圖。一看之下,更是心驚!這些輿圖遠比她之前能找到的任何版本都要精細、詳盡,不僅標注了常規的山川河流、部落分布,甚至還有一些極其隱秘的小道、水源地,以及……幾處用特殊符號標記的、疑似古老遺跡的地方!
楚王李澈,他手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他到底知道多少?他送圖來,是示好,還是警告?那句關於“守夜人”的問話,更是直指核心!
這一夜,謝攬月書房裏的燈,亮到了很晚。
而與此同時,歸元寺西廂的油燈,也同樣亮着。
裴硯面前攤着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沈知言下午帶來的消息,還在他耳邊回響。
“裴兄,你可知道,楚王殿下今日突然派人給謝大小姐送了幾卷珍貴的北境輿圖!現在外面都傳瘋了,說楚王殿下是不是也對謝大小姐……”沈知言當時說得眉飛色舞,“不過說起來,謝大小姐那樣的女子,引得皇子青睞,也不奇怪……”
楚王……輿圖……青睞……
這些字眼像針一樣扎在裴硯心上。他煩躁地推開書本,在狹小的禪房裏踱步。
那個他曾不屑一顧、斷然拒絕的女子,如今卻成了連皇子都要主動示好、送上珍貴輿圖的人物。而他自己,卻還窩在這破舊的寺廟裏,爲了一個渺茫的功名前途苦苦掙扎。
這種雲泥之別的落差感,讓他胸口堵得發慌。
還有懷中那塊冰冷的鐵牌……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與迷茫。
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對自己選擇的這條路,產生了動搖。
寒窗苦讀,金榜題名,真的……夠嗎?
真的能讓他,有朝一日,可以平等地站在那個女子的面前嗎?
他不知道。
夜色深沉,鎮國公府與歸元寺,相隔不遠,卻仿佛兩個世界。
一個在暗流洶涌中,接收着來自權力頂層的試探與招攬;一個在青燈古佛旁,品嚐着由同一個名字帶來的苦澀與彷徨。
而攪動這一切風雲的謝攬月,此刻正對着楚王送來的輿圖,眉頭緊鎖。
“守夜人……”她低聲重復着這個名字,眸中寒光閃爍,“李澈,你究竟……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