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塊!少一分都不行,今晚必須把人送過去!”
“那傻子雖然流哈喇子,但家裏成分好,這死丫頭嫁過去是去享福!”
“拿繩子勒緊點!別讓她半路跑了,不然這彩禮錢咱們拿什麼給剛子娶媳婦?”
暴雨如注的冬夜,尖銳的叫罵聲穿透雨幕,混雜着令人牙酸的砸門聲。
蘇曼猛地睜開眼。
入目是一片漆黑的荒野,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
嘴裏全是鐵鏽般的血腥味。
舌尖下那塊鋒利的瓷片還在,割破了口腔內壁,痛感鑽心。
這不是夢。
她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1976年,那個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噩夢冬夜。
上一世,繼母趙桂花爲了給親兒子湊彩禮,把她迷暈了賣給鄰村的王傻子。
她拼死不從,被打斷了腿,鎖在柴房裏餓了三天三夜。
最後還是被強行塞進了花轎,受盡折磨,淒慘早逝。
蘇曼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利用劇痛讓自己從重生的恍惚中徹底清醒。
她低頭看了一眼。
手腕上的麻繩已經被瓷片磨斷,手腕血肉模糊。
身上穿着那件打滿補丁的灰棉襖,早已被雨水溼透,沉重地墜在身上。
遠處,手電筒的光柱在雨夜中亂晃,伴隨着土狗狂暴的吠叫。
“死丫頭跑不遠!給我搜!”
趙桂花那破鑼般的嗓音越來越近。
蘇曼心髒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跑。
必須跑。
回娘家是自投羅網,親爹是個耳根子軟的,根本護不住她。
去派出所?
這個年代,清官難斷家務事,搞不好還會被當成逃婚的“壞典型”送回去。
唯一的生路,就在兩公裏外。
軍區大院。
那裏有持槍的哨兵,有高牆電網,還有那個……
上一世她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活閻王”,陸戰。
蘇曼死死盯着雨幕深處那一點微弱的燈光。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顧不上腳踝鑽心的劇痛,在泥濘的田埂上狂奔。
這一世,她絕不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誰敢擋她的路,她就咬下誰的一塊肉!
雨越下越大,泥水糊住了眼睛。
身後的狗叫聲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碎她的喉嚨。
蘇曼不敢回頭。
她機械地邁動雙腿,肺部像拉風箱一樣劇烈疼痛。
終於。
那堵兩米高的青磚圍牆出現在眼前。
牆頭上插滿了防盜的碎玻璃,在雨夜中泛着寒光。
蘇曼沒有絲毫猶豫。
她助跑幾步,用盡全身力氣一躍而起,雙手死死摳住牆沿。
掌心被碎玻璃刺破,鮮血瞬間涌出,混合着雨水流下。
她感覺不到疼。
她只知道,翻過去就是生,掉下去就是死。
“在那邊!牆根底下有人!”
追兵的手電筒光束掃了過來。
蘇曼咬緊牙關,腰腹猛地發力,整個人像一條瀕死的魚,翻過了牆頭。
“噗通!”
重物落地的聲音被雷聲掩蓋。
蘇曼重重摔在滿是積水的草地上。
右腳踝傳來一聲脆響,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但她不敢停。
大院裏的巡邏隊隨時會來。
她必須在被抓到之前,找到那個能保她一命的人。
憑借着前世模糊的記憶,她拖着那條傷腿,踉踉蹌蹌地沖向家屬區最裏面那棟紅磚樓。
那是整個大院唯一的單身幹部宿舍。
也是陸戰的住處。
三樓。
只有那個房間亮着燈。
蘇曼扶着樓梯扶手,一步步往上挪。
每走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血泥混合的腳印。
終於。
她站在了那扇墨綠色的木門前。
門沒鎖,虛掩着一條縫。
裏面傳出譁啦啦的水聲,似乎有人在洗漱。
蘇曼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推開了門。
“砰!”
她整個人跌撞進去,反手將門甩上,落鎖。
動作一氣呵成。
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這不僅是一個房間。
更像是一個充滿雄性荷爾蒙的猛獸巢穴。
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煙草味,還有一股剛洗完澡的熱氣,夾雜着淡淡的硫磺皂味道。
蘇曼抬起頭。
整個人僵在原地。
房間中央,站着一個男人。
他剛結束夜間拉練回來,赤着上身。
寬闊的肩膀,精壯的脊背,肌肉線條如刀刻般分明,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水珠順着他古銅色的皮膚滑落,流過背上那道猙獰如蜈蚣般的舊傷疤,沒入腰間的軍褲。
聽到動靜,男人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極具侵略性的臉。
劍眉入鬢,鼻梁高挺,下頜線冷硬如鐵。
最可怕的是那雙眼睛。
黑沉,銳利,沒有任何溫度。
像是荒原上的孤狼,被冒犯了領地,隨時準備撕碎入侵者。
陸戰手裏還拿着一條溼毛巾,正準備擦拭頭發。
看到闖進來的人,他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眉頭狠狠擰成一個“川”字。
眼前的女人,狼狽到了極點。
渾身溼透,頭發貼在慘白的臉上,衣服破爛不堪,露出裏面青紫交加的傷痕。
褲腿上全是泥漿,還在往下滴着黑水。
把他在部隊裏養成的潔癖雷達,炸得粉碎。
“滾出去。”
陸戰薄唇輕啓,吐出三個字。
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壓。
他最煩女人。
尤其是這種不知死活、髒兮兮的女人。
蘇曼被他身上的煞氣震得渾身發抖。
這不僅是冷,更是一種來自生物本能的恐懼。
這個男人,比傳聞中更危險。
但她沒有退路。
門外,隱約傳來了趙桂花尖銳的叫罵聲,已經追到了大院門口。
“首長……”
蘇曼開口,聲音嘶啞破碎,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她沒有哭,也沒有尖叫。
而是仰起那張只有巴掌大的小臉,死死盯着陸戰的眼睛。
雨水順着她的下巴滴落,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像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力。
“救我一命。”
她一邊說,一邊用背抵住門板,身體因爲失溫而劇烈顫抖。
“你要什麼都行。”
陸戰冷笑一聲。
要什麼都行?
這種老掉牙的把戲,他見得多了。
想爬床的女文工團員,想給他介紹對象的首長夫人,哪個不是花樣百出?
但弄成這副鬼樣子來碰瓷的,還是頭一個。
“我再說一遍。”
陸戰把毛巾隨手扔在桌上,邁開長腿逼近。
高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蘇曼。
那種壓迫感,讓她幾乎窒息。
“滾。”
他伸出大手,鐵鉗般的手指就要扣住蘇曼的肩膀,把她像拎小雞一樣扔出去。
就在這時。
蘇曼的身體晃了晃。
長時間的奔跑、失血、加上高燒,她的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她軟軟地向下滑去。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她出於求生的本能,雙手死死抱住了陸戰的大腿。
像是一株瀕死的藤蔓,纏上了唯一的參天大樹。
“別……別趕我走……”
她的臉貼在他冰涼的軍褲布料上,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滾燙地灼燒着男人的皮膚。
陸戰渾身一僵。
腿部傳來的觸感,軟得不可思議。
哪怕隔着布料,他也能感覺到女人身體的滾燙和顫抖。
那是一種極致的脆弱。
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但他竟然遲疑了。
就在這不到一秒的停頓中。
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且粗暴的拍門聲。
“砰!砰!砰!”
木門被拍得震天響,灰塵簌簌落下。
緊接着,是趙桂花那標志性的潑婦嗓音,穿透力極強地鑽進屋內。
“開門!有沒有看見一個不要臉的破鞋跑進來了?”
“我是她婆婆!那是我們家花錢買的媳婦!”
“同志!你要是敢窩藏逃犯,我就去政委那裏告你作風不正!”
蘇曼原本渙散的瞳孔驟然放大。
恐懼像毒蛇一樣纏繞住她的心髒。
她猛地抬頭,絕望地看着陸戰。
那眼神裏,有祈求,有哀傷,還有一種決絕的死志。
仿佛在說:如果你把我交出去,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陸戰低頭看着她。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這輩子,最恨被人威脅。
不管是那個瘋婆子,還是眼前這個麻煩精。
但他更討厭被當成傻子利用。
“鬆手。”
陸戰冷冷地命令道。
蘇曼拼命搖頭,手指因爲用力過度而泛白,指甲幾乎要摳進他的肉裏。
陸戰沒有再廢話。
他彎下腰,大手直接掐住了蘇曼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
兩人的距離極近。
近到蘇曼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暴躁和殺意。
“想拿我當槍使?”
陸戰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危險的氣息。
“你膽子不小。”
門外的砸門聲還在繼續,甚至夾雜着腳踹的聲音。
“不開門是吧?肯定在裏面搞破鞋!”
“大家快來看啊!當兵的搶民女啦!”
趙桂花顯然是撒潑的老手,幾嗓子就把周圍宿舍的人都喊醒了。
走廊裏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議論聲。
陸戰的臉色更加難看。
他鬆開蘇曼的下巴,大手緩緩下移,握住了門把手。
金屬把手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蘇曼的心跳停止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滑落,絕望地等待着地獄的降臨。
然而。
預想中的開門聲並沒有響起。
陸戰的大手握住把手,卻沒有轉動。
他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着癱軟在地上的蘇曼。
那雙冷漠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想留下來?”
他問。
蘇曼愣住了,下意識地點頭,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想……”
“好。”
陸戰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那就看看,你付不付得起這個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