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劍派墨不白，見過齊盟主。”
墨不白上前一步，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這一年來，能讓他這般恭敬行禮的，總共也沒幾次。
一次是給已逝的師父李逍遙送終，一次是拜謝座師王守仁。
眼下這一禮，雖帶着幾分不情願，倒也不算太勉強。
“賢侄少年英發，氣度不凡，來日必成大器。請坐吧。”
齊放聲音渾厚，語氣聽着誠懇，墨不白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四下掃了一眼，那股壓力才稍減幾分。
議事堂兩側擺滿了座椅，西側還空着兩把。
一把緊挨着齊放的主位，顯然是留給極尊貴的客人。
另一把則靠近門口，位置偏僻。
墨不白再不通世故，也曉得那上首的座位絕非自己所能坐。
看這架勢，恐怕是留給隱湖小築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這讓他對明日的壽宴，不由得生出幾分期待。
他徑直走向門口空位坐下。
上首坐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馬臉精瘦，神情幹練。
見墨不白目光掃來，便沖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略顯斑駁的黃牙。
“馬王神”韓元濟，離別山莊總管，江湖名人錄上排名第二十九。
若按墨不白平日的眼光，這等人物本不入他法眼。
可蕭酥酥出身離別山莊，愛屋及烏，他看着韓元濟，倒也不覺得厭煩，反而有些親切的感覺。
“大少，您終於踏進江湖了。”韓元濟刻意壓低聲音，笑容裏藏着幾分意外的興奮。
看來對方已知曉自己底細。
只是……自己踏入江湖，竟讓他如此期待？
“江湖？”
墨不白審視着對方神態，淡淡道，“我踏入江湖了麼？”
韓元濟聞言一愣，剛想再說什麼，主位上齊放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
“齊某過個生日，竟勞動江湖上這麼多好友前來捧場，近的不說，就連遠在蜀中的唐門，也有天行兄弟千裏迢迢趕來，此等高義，齊某感激不盡！”
齊放聲音緩和，面帶笑意，堂內不少人聞言，臉上都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
然而他話音陡然一轉，聲調猛地拔高，帶起一股肅殺之氣：
“然！就在今日，前來爲齊某賀壽的好友、鷹爪門掌門況天況兄，竟在離我江園不足十裏的竹子壩，被人殺害！況兄何罪之有，竟遭此毒手？！”
他猛地站起身，長髯無風自動，袍服微微鼓蕩，凜然氣勢瞬間籠罩全場。
“此獠分明是故意挑起事端，存心破壞我江南武林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其心可誅！”
齊放聲若雷霆，目光掃過全場，“況兄因齊某而死，齊某豈能坐視！今日在此立誓，大江盟將頃全盟之力，緝拿凶手，不死不休！也請天下武林同道共討之，以正視聽！”
墨不白沒想到齊放看似粗豪，說起話來卻是滿嘴之乎者也。
他正琢磨着，對面席位上，一個三十多歲的高挑漢子已豁然起身。
此人隼目鷹鼻，只是面色蒼白，雙眼紅腫，滿臉悲憤：
“況師兄莫名被害，敝門上下莫不悲痛欲絕，還請在座的武林同道能主持公道，還敝門一個道理。”
原來是鷹爪門的人，難怪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
墨不白瞥了一眼，見堂內多數人皆面露激憤，唯有三人心不在焉，顯得格外突兀。
其一自然是他自己——況天死活與他何幹？
雖然齊放的話很有感染力，卻無法激起他心中波瀾。
其二便是對面上首第三把椅子上的慕容仲達。
這位慕容世家的總管，小圓眼睛滴溜溜亂轉，也再觀察着衆人神色，臉上陰晴不定。
第三人，竟是身旁的韓元濟。
他那張馬臉上波瀾不驚，察覺墨不白望來，反倒流露出些許放鬆之色。
“難道離別山莊和大江盟不睦？”墨不白正暗自思忖着，卻又有人站出來。
“司馬施主，追查真凶一事，敝寺願盡綿薄之力。”
那位眉清目秀的白衣和尚望着先前說話之人緩緩開口，說完對主位上的齊放合手一禮。
鷹爪門的司馬姓漢子立刻深深一揖：
“多謝木蟬長老！”
原來這和尚就是少林戒律院長老，人稱一歲一枯榮的木蟬？
聽說他的“枯木神功”已臻化境。
墨不白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只是方才看況施主的遺體，其中疑點頗多，倒不能莽撞行事。”
墨不白一聽便知，這木蟬執掌戒律堂，凡事講證據已成習慣，看來他們早已驗過屍了。
他心中更是不以爲然：
既然早有安排，那還叫自己來幹什麼？
他們願意找誰報仇就去找誰，幹嘛非把春水劍派拉扯進來？
“疑點雖多，仔細查證就是了。”
木蟬對面，那年輕英俊的劍客嘴角掠過一絲輕蔑，朗聲道：
“司馬兄，在下在武當人微言輕，做不得主。但況門主俠名遠播，行俠仗義之事江湖皆知，在下絕不能坐視他含冤而去！司馬兄若有差遣，盡管開口！”
木蟬聞言，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未聞。
此人句句針對木蟬，再看其氣度，身份想必非同一般。
墨不白想起玲瓏姐妹說過武當少林面和心不和，看來果真如此。
“宮大俠肯仗義執言，自是勝過千軍萬馬！”立刻有人附和道。
原來是武當後起之秀“瀟湘劍雨”宮凝，難怪如此鋒芒畢露。
緊接着，唐門鷹堂堂主唐天行、排幫副幫主司空不群等人也紛紛表態，支持大江盟和鷹爪門緝凶。
唐門更是直接提出調撥人手，聽候大江盟調遣。
就在這一片同仇敵愾之中，齊放的目光忽地越過衆人，落在了墨不白身上。
他和顏悅色的緩緩說道：
“賢侄，春水劍派向來秉持武林公道，想必此番，定會支持敝盟行動吧？”
這上來就扣下一頂大帽子，讓墨不白心中莫名不爽。
略一拱手，他面色平靜應道：
“齊盟主見諒，此事關系重大，在下做不得主。”
話音一落，數道鄙夷的目光立刻射來。
在這些江湖豪客眼中，他儼然成了個沒擔待的軟蛋。
唯有慕容仲達意外地看了墨不白一眼，韓元濟則滿臉贊許之色。
齊放沒料到墨不白拒絕得如此幹脆，雙目微凝，卻並未動怒，反而笑道：
“既如此，齊某想請墨賢侄本人留下相助。至於貴派玉夫人那裏，自有齊某去分說，想必她會給齊某這個面子。”
墨不白心下愕然。
齊放竟想把他單獨留下？
羊威之事應當無人知曉才對……玲瓏姐妹不會出賣他，羊威也已伏法。
這老狐狸，究竟看中了他哪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