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二手球鞋》
“故意的吧？第三顆了！”
蘇翎蹲在水池邊，盯着那顆滾進沼澤區的高爾夫球，心裏把訂這場球的富豪罵了不下一百遍。明知下大雨還訂場，是想瀟灑給誰看呢？
“有本事直接往水池裏打，省得我來回折騰。”她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在心裏罵罵咧咧。
她咬着牙，再次一腳踩進沼澤區。
二手球鞋的鞋底 “嘎吱” 一聲悶響，泥水瞬間灌了進去。本來防雨的鞋面禁不住再三的浸泡，泥和水混在一起，像一群小螞蟻，爭先恐後的往鞋裏面鑽。
螞蟻咬人，肉會疼。鞋子進水，她心會疼。
這雙鞋，是她攢了半個月小費，從二手市場淘來的寶貝。入手時雖然鞋面不算白如雪，但沒有明顯污漬，總是比俱樂部配發的入門款強太多 —— 至少下雨天不會跟她鬧脾氣打滑，高檔球鞋的鞋底防滑處理充滿了含金量。
富豪客戶挑球童，第一眼掃的不僅僅是臉，還有鞋。
有些會員就是喜歡看球童幫自己撿球，享受被提供服務的感覺。當球童蹲下去，鞋子自然成了注意力焦點。
當然，除了鞋，還有全身的打扮。但俱樂部按照行規給球童們配的是統一制服，少了點款式上的看頭。
但高爾夫球服大多修身甚至緊身，尤其夏天的制服更是凸顯身材。
蘇翎靠的年輕好身體，體育專業這麼多年的訓練下來，不僅給了她好體能，還給了她前凸後翹。蘇翎明白制服的錢是省不了了，只能投資鞋了。
但好品牌的高爾夫球鞋，動輒幾千塊起步。買不起，真心買不起。
她本以爲，今天第一次被點中，是這雙鞋給她長了臉。
但沒想到，第一次就要栽在這兒。
再好的鞋，也扛不住客人故意把球往水池邊喂。
她幫客戶拎着球杆，彎腰本就費勁，手指剛碰到球面，腳下猛地一滑，整個人差點扎進泥裏。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需要幫忙嗎？”
蘇翎回頭，嚇了一跳。這非常不符合常規：客人給了小費，球童提供各種服務，包括在各種奇怪且艱難的地形中找球撿球。
如果有客人真覺得球童不容易，增加小費就好了。絕少有客人主動過來說要幫忙的。
男人慢悠悠走過來，臉上瞧不出半分歉意，眼神中泛着一層冷冽的光。
—— 林世勳。
俱樂部的頂級 VIP，傳聞裏那個年紀輕輕就攥着半個醫療科技帝國的 “林家太子爺”。
“不用。”蘇翎口裏應着，心裏卻在想：“真要幫忙，還不如多給些小費吧！這破天氣和破技術。”
她語氣硬得像塊凍住的石頭，把球丟回草皮上，“您打偏了，我撿是本分。”
林世勳挑了挑眉。
似乎沒料到，一個球童敢這麼跟他說話：“我是關心我的球杆，別弄髒了。”語調聽不出是調侃還是冷漠，是本意還是反擊。
蘇翎氣急，懶得理他，抬腳想爬出來，結果鞋跟一崴，整個人 “撲通” 一聲，膝蓋 “咚” 地砸進沼澤裏，濺起一片泥花。
空氣僵了一秒。
林世勳伸手：“需要……”
“需要球杆是嗎？馬上給您！沒弄髒！”
她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自己撐着膝蓋站起來，胡亂拍了拍褲子上的泥，“您拿好您的球杆！！！我去換雙鞋。”很久沒有密集用過這麼多語氣詞了，真是的。
她轉身就走。
沒看見林世勳盯着她的背影，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 剛才她碰到他的瞬間，他內心深處最僻靜處，無人知曉的幽深水塘裏，像是砸進了一塊小石子。
他還來不及回味，那石子就沉了下去。猝不及防。
更衣室裏。蘇翎把在風雨中掙扎過的球鞋倒過來，泥水流了一地，看樣子是沒法救了。
她嘆了口氣，從櫃子裏摸出備用的入門鞋換上。
“又跟客人杠上了？”
同事周黎靠在門邊，手裏轉着支口紅，笑得不懷好意。
“沒杠，就是懶得裝孫子。”
蘇翎把二手球鞋塞進櫃子，“那幫人打偏了球還擺着張施舍臉，看着就煩。”
周黎嗤笑一聲：“那可是林世勳，你知道他一年給俱樂部砸多少錢嗎？夠把你埋了。”
“關我屁事。”
蘇翎 “咔噠” 扣上櫃門，頭也沒抬，“他又不會分我一毛。”
周黎沒再說話，只是盯着她的包看了兩秒，轉身晃了出去。
蘇翎沒在意她的眼神。
—— 更沒發現，自己包縫裏，多了一顆小小的蝴蝶胸針。
下班時，暴雨劈頭蓋臉砸下來。
蘇翎站在俱樂部門口，看着瓢潑大雨犯愁，這鬼天氣，她的鞋可經不起折騰。
正糾結要不要硬沖，一把黑傘突然罩在她頭頂。
“送你一程？”
林世勳站在旁邊，傘面微微往她這邊傾，雨水順着傘骨滑下來，滴在他定制西裝的肩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蘇翎抬頭，聞到一絲很淡的氣息 ——是種很特別的味道，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像是青草地上吹過的風，似有似無。
“不用。”
她往後退了半步，“我等人。”
“等誰？”
“我妹。” 她隨口胡謅。
林世勳笑了，眼底帶着點看穿謊言的了然：“你妹妹不是在住院嗎？”
蘇翎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他微微偏頭，雨水順着他的下頜線往下滑：“聽說的。”
蘇翎盯着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可能！她和他本應該完全不熟。
而這個男人，在觀察她！而且，觀察得格外仔細。
那就是有蓄謀了。真可笑，自己身上有什麼可以讓富豪打主意的呢？
雨越下越瘋。
林世勳的傘像風吹不走的雲，始終懸在她頭頂。
蘇翎往左挪，他跟着往左挪。
蘇翎往右躲，他跟着往右躲。
“你到底想幹嘛？”
她終於忍不住了。
“送你。”
“說了不用。”
“我知道。”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但我怕你這雙鞋，經不住這麼折騰。”
蘇翎一愣。
低頭看了看腳上的入門鞋 —— 果然，鞋底邊緣已經開始滲水。
“你……”
她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話來。
林世勳把傘塞給她：“拿着。”
“那你呢？”
“我司機馬上到。”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 “今天天氣不錯”。
蘇翎沒接。
林世勳幹脆把傘柄塞進她手裏，自己轉身走進雨裏。
黑色西裝瞬間被澆透，貼在身上，勾勒出挺拔修長的身形。
蘇翎握着傘柄，指尖莫名有點發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