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秋意漸深。
金陵大學,古籍修復工作室。
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櫺,在彌漫着陳舊紙張、墨香與淡淡糨糊氣味的工作室內投下斑駁的光影。賀聿戴着白色棉質手套,手持軟毛刷,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批新入庫的明代地方志殘卷。動作輕柔,神情專注,仿佛掌下並非脆弱故紙,而是易碎的時光。
他是這裏最年輕的國學副教授,主攻先秦兩漢文獻與上古思想史,兼修考古。在同事們眼中,他沉穩內斂,有着與年齡不符的學養和定力,除了偶爾會在無月的晴夜消失,跑去市郊擺弄他那套觀星設備——這被他解釋爲對古人“仰觀俯察”理念的某種實踐。
“賀老師,‘璇璣閣’項目的那批竹簡,紅外掃描圖已經傳到你郵箱了。”助手在門口提醒道。
“好,謝謝。”賀聿應道,手上動作未停。他最近牽頭一個名爲“璇璣閣”的跨學科項目,旨在利用新技術破譯一批來源神秘、內容奇詭的戰國竹簡。這批竹簡並非正式考古發掘所得,據說是民國時期某位藏家從西北某地收集而來,真僞存疑,但其上記載的星象、巫覡、山川異獸等內容,卻與《山海經》、《楚辭》乃至一些早已失傳的緯書隱隱呼應,引人探究。
處理完手頭的工作,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窗外是熟悉的校園景色,梧桐葉已泛黃。他打開電腦,調出“璇璣閣”竹簡的高清圖像。大部分簡文依舊佶屈聱牙,但有一枚殘簡上的圖案,近日來總在他腦海中盤旋。
那圖案並非文字,而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類似旋轉星雲的刻痕,中心有一點,周圍環繞着層層疊疊、仿佛在流動的螺旋線。在星雲圖案的旁邊,刻着幾個難以辨識的符文,經過多日比對,他勉強推測其中一個可能與大禹時代的某種祭祀儀式有關,意指“過濾”或“篩選”。
這圖案,與他半月前在一次對早期遺址的私人考察中,於一處坍塌的祭壇旁撿到的那枚非金非石的“璇璣殘片”上的紋路,有着驚人的神似。那殘片觸手溫潤,邊緣有斷口,當時他不慎被其鋒利處劃傷指尖,血跡滲入,只覺一陣微麻,並無異樣,他便將其帶回,權作研究參考。
此刻,他下意識地從抽屜裏拿出那枚“璇璣殘片”,在指尖摩挲。殘片在自然光下並無異常,只是那繁復的雲紋似乎總蘊含着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揉了揉眉心,他習慣性地點開了專業天文論壇,算是換換腦子。置頂熱帖依舊是關於星際彗星3I/ATLAS的追蹤。它將於四天後,即10月29日,抵達其軌道近日點。論壇裏充斥着各種光譜數據、軌道計算和塵埃模型分析。
官方通報一如既往的冷靜:距離太陽約1.4天文單位,對地球無任何威脅。
然而,一些沉澱在帖子深處的、來自邊緣觀測站或獨立研究者的零散信息,卻引起了賀聿的注意。有人提及彗發結構在特定波段下呈現“非自然對稱性”,有匿名用戶上傳了一段處理過的視頻,顯示3I/ATLAS的彗尾在某些時刻似乎存在微弱的、指向太陽的“逆向粒子流”,這與常規的彗星物理模型相悖。更有甚者,隱晦地提到了光譜中持續存在的、無法完美解釋的**鎳四羰基**特征峰。
這些“雜音”在主流科學界被謹慎地討論着,大多歸因於觀測誤差或人類尚未完全理解的星際物質特性。但賀聿看着那些零碎的信息,再低頭看看手中殘片上的旋轉星雲圖案,以及竹簡上那個意指“過濾”的符文,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在他心中滋生。
這感覺,類似於他解讀某些上古讖緯時,觸摸到字面意義之下那隱藏的、關乎天命與巨變的脈絡。難道,上古先民模糊感知到的某種“天象”或“篩選”,與頭頂這片星空中的不速之客,存在着某種跨越時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關聯?
他搖搖頭,驅散這過於荒誕的聯想。作爲學者,他需要的是證據。
傍晚時分,他接到一位從事深空探測研究的學長電話,對方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賀聿,你上次問的那個3I/ATLAS……最近幾個大型射電望遠鏡陣列,都接收到了來自它方向的、極其微弱的非自然頻段信號,像是某種……背景噪音。能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結構很奇特。這事還在內部討論,沒公開。”
掛掉電話,賀聿走到窗邊。夜色初降,華燈初上,城市依舊喧囂而充滿活力。他瞥見書桌上那枚“璇璣殘片”,在室內燈光下,它依舊沉默。但他伸出手指觸碰時,卻似乎感覺到一絲比室溫更暖的、微不可察的溫熱,以及一種極其輕微的、仿佛與他心跳漸趨同步的……震顫感。
是心理作用嗎?
他不知道。只知道,關於那顆彗星的疑問,連同竹簡上的圖案和符文的謎團,像一層無形的薄紗,悄然籠罩在心間。天空依舊平靜,但他隱約感覺到,某種深遠的變化,或許早已開始,只是尚未觸及這片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