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香齋”咖啡館坐落在一個安靜的街角,門面不大,推開厚重的木門,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濃鬱的咖啡香和淡淡的書香撲面而來。內部裝修是復古風格,暖黃色的燈光,深色的木質書架占據了一整面牆,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有些甚至還是線裝本。

文學社的迎新茶話會就在咖啡館一個相對獨立的角落裏舉行。七八個成員圍坐在一張長桌旁,氣氛輕鬆融洽。顧辰帶着林晚星進來時,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顧師兄,你可算來了!這位是……”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男生笑着打招呼,目光好奇地落在晚星身上。

顧辰自然地爲大家介紹:“這位是林晚星,現當代文學方向的研一新生,我在開學典禮上‘撿到’的才女。”他的用詞風趣,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也瞬間化解了晚星的拘謹。

晚星紅着臉和大家打了招呼,在顧辰身邊的空位坐下。

茶話會的內容主要是互相介紹,分享近期讀的書,討論一些文學話題。顧辰作爲社長,主導着討論的節奏,但他並不強勢,總是能巧妙地引導每個人發言,尤其是照顧到晚星這個新人。

當話題轉到“古典詩詞中的愛情意象”時,氣氛更加熱烈起來。

一個女生感慨道:“我最喜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那種生死相許的承諾太動人了。”

另一個男生則反駁:“我覺得那太理想化了。還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更貼近現實,充滿了遺憾的美。”

大家各抒己見,晚星安靜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溫熱的咖啡杯壁。

這時,顧辰的目光轉向她,溫和地問:“晚星,你呢?你對古典詩詞裏的愛情怎麼看?有沒有特別觸動你的句子?”

突然被點名,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頭,對上顧辰鼓勵的眼神,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我……我可能更喜歡一種更含蓄、更深沉的情感表達。比如……比如蘇軾的《江城子》。”

她頓了頓,輕聲吟誦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她的聲音清潤,帶着一種天然的感染力,將詞中那種穿越生死的沉痛思念娓娓道來。“沒有轟轟烈烈的誓言,只有歲月也無法磨滅的思念。這種情感,不因時空阻隔而褪色,反而在記憶裏愈發醇厚。我覺得,這比瞬間的激情更接近愛情的本質。”

她說完,微微垂下眼瞼,有些不好意思。她一直覺得,自己對愛情的這種近乎偏執的“古典”理解,在當下這個快節奏的時代,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然而,她的話音剛落,顧辰便撫掌輕嘆:“說得好!”

他的目光灼灼,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看向晚星:“‘不思量,自難忘’,這六個字,確實道盡了至情至性。晚星,你的理解非常深刻。真正的愛情,或許本就是融於骨血,成爲一種本能,無需刻意想起,因爲從未忘記。它在日常的細節裏,在漫長的歲月中,靜水流深。”

他不僅完全理解了她想表達的意思,還用“靜水流深”四個字,做了更精準、更優美的升華。晚星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喜和遇到知音的激動。在座的其他同學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接下來的時間裏,顧辰似乎格外關注晚星的發言。無論她提到哪位作家,哪部作品,他都能迅速接上話題,並且提出獨到的見解,而這些見解,又總是與晚星內心的想法不謀而合,甚至能引導她想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們從古典詩詞聊到西方現代主義,從張愛玲的蒼涼談到沈從文的牧歌。晚星發現,顧辰的閱讀量極其廣博,思維敏捷,更難得的是,他身上沒有絲毫學究氣,反而有一種體貼入微的洞察力,總能感知到她細微的情緒變化。

當晚星提到自己非常喜歡一位比較冷門的當代詩人,並隨口背出其中的幾句時,顧辰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沒想到你也喜歡他。他的詩集很小衆,我找了好久才買到。”

“真的嗎?我是在一家舊書店偶然淘到的!”晚星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那本詩集是不是淡藍色封面,扉頁還有作者的親筆籤名?”顧辰追問。

“對!就是那本!”晚星用力點頭,感覺不可思議。

“那看來我們淘到的是同一批流出的籤名版,真是緣分。”顧辰的笑容更深了,眼神裏有一種“看,我們果然是同類”的默契。

“緣分”這兩個字,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晚星的心湖,漾開層層漣漪。

茶話會結束時,已是月上中天。顧辰理所當然地提出送晚星回宿舍。走在靜謐的校園小路上,晚風拂面,帶着桂花的清香。

“今晚很開心,”顧辰側頭看她,路燈的光線在他眼中灑下細碎的星光,“很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能聊得這麼投機的朋友了。”

“我也是,”晚星輕聲說,心裏像浸了蜜糖,“謝謝師兄的邀請,還有……那瓶水。”

顧辰笑了起來,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溫柔:“舉手之勞,不用總記着。以後在學習和生活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

他將晚星送到宿舍樓下,看着她走進大門,才轉身離開。

晚星回到寢室,室友還沒有回來。她走到窗邊,正好能看到顧辰漸行漸遠的背影,挺拔,從容,消失在夜色深處。

她撫摸着胸口,那裏依舊跳得很快。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場美好的夢。那種靈魂被理解和共鳴的顫栗,是如此強烈而真實。她覺得顧辰就像是爲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那個世界裏有她熱愛的文學,有深度的思想,還有一種她一直渴望的、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她打開那本淡藍色封面的詩集,看着扉頁上作者的籤名,想起顧辰說“真是緣分”時的眼神,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

她並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善於觀察,更善於投其所好。他們能精準地捕捉到你的喜好,然後將自己包裝成你最喜歡的樣子。所謂的“靈魂共振”,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針對你內心渴望的完美演出。

但此刻的林晚星,毫無防備地、全心全意地,沉溺在了這片由才華、溫柔和“默契”編織而成的星光裏。她以爲找到了靈魂的歸途,卻不知正一步步走向命運的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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