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朱漆大門前,蕭珩一身素色錦袍,身形清瘦,肩背卻挺得筆直,眼神執拗,
他對着門房略一頷首,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轉圜的堅定:“勞煩通傳,蕭珩求見蘇泠。”
門房不敢耽擱,快步穿過後院回廊,直奔內院通報。
彼時蘇泠正坐在窗邊臨帖,案上攤着一方素箋,狼毫蘸着濃墨,剛在箋上落下“等”字的最後一筆,筆鋒尚未收穩,耳畔便傳來門房的聲音:“夫人,蕭珩蕭公子求見。”
“蕭珩”二字如同一記驚雷,猝不及防炸在耳畔。
蘇泠渾身猛地一震,握着狼毫的手指驟然收緊,墨汁順着筆尖滴落在素箋上,將那剛寫就的“等”字暈開一團濃黑,徹底攪亂了紙上的平和。
她僵在原地,眼底翻涌着震驚與復雜。
其實距離上次見面不過一月光景,卻恍如隔世。
“夫人!”貼身丫鬟晚晴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中的狼毫,用棉紙吸幹箋上溢墨,眉頭緊蹙着低聲喚她,語氣裏滿是擔憂。
她深知這位蕭公子是夫人婚前的糾葛,也清楚姑爺的性子,只盼着這事能盡快了斷,萬萬不能讓夫人再與他有牽扯。
蘇泠的思緒瞬間被拉回那個約定的日子。
蕭珩握着她的手,眼底盛滿熾熱的光,說要放棄一切帶她走,約定三日後在渡口相見,共赴江南。
那三日,她掙扎得幾乎徹夜難眠——一邊是國公府安排的、一眼望到頭的人生,一邊是充滿危機,代價巨大,未知卻滾燙的幸福,理智與沖動瘋狂拉扯,她無數次想爲自己賭一次。
約定那日,她終究沒忍住,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正要偷偷溜出府,卻被母親派來的人堵在了院門內。
“泠兒,你的嫁妝箱籠剛從庫房運到前院,娘特意請了管事嬤嬤來清點核對,還有幾套頭面首飾需你親自試戴定奪,這可是關乎你出嫁體面的大事,萬萬耽擱不得。
”母親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來,溫和卻帶着不容推拒的威嚴。
她拗不過母親的堅持,被強行拉去了妝奩房,對着滿室綾羅綢緞、金銀珠翠一一核對試穿,繁瑣的流程耗了整整一日。
等她終於脫身,提着裙擺趕往渡口時,天已黑透,江風習習,渡口空無一人,蕭珩的身影早已不見。
後來她派人打聽,只知蕭珩被他母親強行帶回了府中,禁足反省。
她心中既有愧疚,又隱隱鬆了口氣,終究是斷了念想。
成婚那日,她特意讓人將蕭珩當年贈予她的那塊羊脂玉佩送回了蕭府,以爲這便是兩人最後的了斷。
可她萬萬沒想到,蕭珩還會在此時找上門來。
蘇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涌,指尖掐進掌心,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她太清楚沈硯的性子,偏執狠厲且好面子,若是讓他知曉自己與外男私見,不僅她在沈府的日子會愈發艱難,蕭珩恐怕也會招致無法預料的麻煩。思及此——
她急忙招來晚晴,附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吩咐:“你去回復蕭公子,就說我與他早已緣盡,過往之事不必再提,無相見的必要,讓他速速離去。”
晚晴臉色微變,卻不敢違抗,只能硬着頭皮走到府門前,將蘇泠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了蕭珩。
蕭珩聞言,眼底的執拗非但未減,反而添了幾分痛楚與不信。
他搖了搖頭,聲音帶着病後的沙啞,卻異常堅定:“我不信。她不會如此絕情,定是有難言之隱。今日我必須見到她,哪怕只說一句話。”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胸口因情緒激動而微微起伏。
若不是顧及阿泠已嫁爲人婦,貿然闖入會壞了她的名節,他早已沖破門房的阻攔闖進去。
此刻他全憑着最後一絲理智強壓着沖動,守着那點僅剩的規矩,可心底的執念卻如野草般瘋長——他明知相見或許不妥,卻終究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的念頭。
晚晴見狀,只能再次折返,神色愈發焦慮:“夫人,他說今日一定要見到您。”
蘇泠只覺得頭一陣發疼,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悶得發慌。不見,蕭珩執拗不走,須臾圍觀者漸多,流言蜚語轉瞬就會傳開;
見了,便是引火燒身,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都無半分益處。
她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隨風搖曳的花枝,眉頭緊蹙,一時進退兩難,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此刻的詹事府內,沈硯身爲右春坊贊善,正隨上司詹事大人處理三皇子的文牘課業——他向來依附三皇子,詹事府本就兼領皇子教諭事務,日常多伴三皇子左右。
忽有隨從悄然入內,附在沈硯耳邊密報,“靜安侯府蕭珩,於一個時辰前離府。”
沈硯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當年他便是以匿名方式,將蕭珩要帶蘇泠私奔的消息透露給了蕭母,才斷了兩人的後路,順利將蘇泠娶進門。
蕭珩與蕭母都不知曉告密者是他,他從不擔心真相敗露,真正讓他忌憚的,是蘇泠對蕭珩那份未曾徹底斬斷的舊情。
他太了解蘇泠的性子,外表看似清冷決絕,內心卻藏着柔軟,若是蕭珩在她面前軟磨硬泡,或是重提當年的約定,難保她不會心軟動搖。
萬一她被蕭珩說動,再起私奔的念頭,那他費盡心機得來的一切,豈不是要付諸東流?
驚懼與憤怒交織着涌上心頭,沈硯的眼底驟然漫起一片陰沉的戾氣。他當即起身,對着詹事大人躬身行禮,語氣沉穩卻難掩急切
“大人,臣家中突生急事,需暫且告假回府處置,還望大人恩準。”
詹事見他神色凝重,知曉他是國公爺重點栽培之人,也不多問,便點頭應允:“去吧,家事要緊,速去速回。”
“謝大人。”
沈硯躬身謝過,轉身快步走出詹事府,步履匆匆。府外早已備好了駿馬,他翻身上馬,繮繩一揚,駿馬嘶鳴着疾馳而去,馬蹄踏過青石板路,濺起陣陣塵土。
沈硯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趕在蘇泠與蕭珩見面之前回到府中,絕不能讓他們再有任何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