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酒店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毯上切割出一道銳利的金線。
林晚意幾乎一夜未眠。
那雙曾經清澈見底、被李月茹稱贊“像小鹿一樣單純”的眼睛，此刻下方泛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卻銳利如出鞘的刀鋒，不見絲毫困倦與迷茫。前世的記憶如同最精準的導航，讓她避開了所有可能的情感旋渦，只剩下冰冷的、條理分明的行動計劃。
昨晚那封匿名短信帶來的短暫心悸，已被她強行壓下。無論那是誰，是善意提醒還是別有用心的窺探，此刻都不是探究的時候。她必須專注眼前，走好第一步。
梳洗完畢，她打開衣櫃。裏面掛滿了李月茹的造型師爲她準備的、符合“林家大小姐”身份的各式禮服和常服，昂貴，精致，但風格無一不是溫婉、甜美、毫無攻擊性，像一件件精心打造的瓷器外衣。
林晚意的手指劃過那些柔軟的面料，最後停在了一件相對簡約的香檳色真絲襯衫和一條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褲上。又選了一雙中跟的珍珠白尖頭鞋。沒有選擇任何顯眼的珠寶，只戴了一對小巧的鑽石耳釘。
鏡中的形象，幹練、清爽，帶着一絲不易親近的疏離感，與以往那個穿着蓬鬆紗裙、笑容甜美的“林晚意”判若兩人。
很好。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從今天起，從外表到內核，她都要開始無聲的蛻變。
手機屏幕亮起，是李月茹發來的消息，叮囑她別忘了下午提前回家試妝做造型，晚上宴會要“漂漂亮亮、大方得體，別讓周家看了笑話”。
林晚意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她指尖輕點，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的，媽媽。”
禮貌，順從，無可挑剔。
然後將手機調成靜音，塞進一個容量頗大的托特包內層。這個包款式低調，但皮質上乘，是某品牌的經典款，既能裝東西又不顯突兀。她仔細檢查了包內——昨晚寫滿計劃的便籤紙已撕碎沖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小巧的皮革筆記本和一支筆。以及，一個空白的U盤。
上午九點，林晚意出現在本市一家信譽良好、也以客戶隱私著稱的奢侈品中古店。
“林小姐，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相熟的店長是一位四十歲左右、打扮得體的女士，姓徐，笑容熱情但分寸感十足。她知道林晚意是林家小姐，也知曉這類客人的物品來源復雜，從不深究。
“徐姐，麻煩你了。”林晚意將托特包放在櫃台上，聲音平靜，“有些閒置的東西，想請你幫忙看看。”
她從包裏依次拿出幾個絲絨首飾盒，以及一個用防塵袋裝好的限量款手袋。首飾包括一條鑽石項鏈、一對紅寶石耳環和一枚祖母綠胸針，都是過去兩年生日時，林宏遠和李月茹所贈，價值不菲，但設計相對年輕，不是她平日最常佩戴的。手袋則是某大牌上一季的限量款，她只用過一兩次。
徐店長戴上手套，仔細鑑定，眼中閃過專業評估的光。片刻後，她報出了一個相當公道的價格，比市場流通價略低，但考慮到快速變現和免除後續麻煩，這個價格完全可以接受。
林晚意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可以。另外，”她頓了頓，從錢包夾層裏取出一件小東西，“這個，也請一並看看吧。”
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圓形繡片，嵌在一個簡單的銀扣裏，做成胸針的模樣。繡片上是極精致的纏枝蓮紋樣，用了七八種深淺不同的絲線，通過細密的針腳表現出花瓣的漸變與葉脈的靈動，雖然微小，卻透着盎然古意與精湛手藝。這是她前世自己學着繡的，銀扣也是後來在地攤上隨便配的，不值什麼錢，一直被她隨意丟在首飾盒角落。
徐店長的目光在那枚繡片上停留的時間，出乎意料地長了一些。她拿起放大鏡，仔細看了半晌，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和欣賞。
“林小姐，這繡工……很不一般啊。是請哪位老師傅做的？”她抬起頭，語氣多了幾分探究。
林晚意心中微動，面上卻不顯：“是一位……不太出名的老手藝人隨手繡着玩的，我看着喜歡就留着了。怎麼，這個也收嗎？”
“收，當然收。”徐店長笑了笑，但眼神依舊在那繡片上流連，“不過這種手工的東西，價格不好估量。這樣吧，連同剛才那些，我給林小姐一個總價，再額外加一點，算是結個善緣，您看如何？”
最終交易達成。一筆相當可觀的資金轉入了林晚意新辦理的、與林家毫無關聯的一張銀行卡中。徐店長將首飾和包妥善收好，又仔細地將那枚繡片胸針包起來，遞給林晚意時，似是無意地提了一句：“林小姐如果還有類似風格、或者更精致些的繡品，不管是古物還是新作，隨時可以拿來給我看看。我有些客人，就好這一口‘雅致’。”
林晚意接過小包，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好，有機會的話。”她禮貌回應，沒有多說。
離開中古店，陽光有些刺眼。她站在街邊，感受着包裏那張銀行卡的重量，以及徐店長最後那句話帶來的細微漣漪。
刺繡……似乎比她預想的，可能更有價值。不僅僅是謀生手段。
下午兩點，林晚意“準時”回到了林家別墅。
別墅裏已經忙碌起來，傭人們穿梭着布置晚上宴會的鮮花和裝飾。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浮華的喜慶。
李月茹正在客廳裏對着插花師指手畫腳，看到她回來，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夠隆重乖巧，但今晚的重頭戲是宴席本身，她也沒多說什麼，只催促道：“快去樓上試妝吧，造型師等着呢。銘宇剛才來電話，說晚點直接去酒店。”
“好的，媽媽。”林晚意依舊乖巧應聲，目光掃過客廳，沒看到林宏遠，大概在書房。
她轉身往樓上走，經過書房時，腳步未停，但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裏面隱約傳來的講電話聲，林宏遠的語氣似乎有些煩躁，提到了“資金鏈”、“審計”等字眼。
心中記下，她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造型團隊已經到了。她像個完美的玩偶，任由他們擺布，試妝、做發型、搭配首飾。期間李月茹進來看了兩次，對妝容的濃淡、發髻的高度提出了“建議”（實則是要求）。林晚意全程配合，甚至主動提出：“媽媽，爸爸書房裏是不是有瓶珍藏的香水？味道很特別，我想今晚用一點。”
李月茹不疑有他：“哦，你說那個啊，是他一個法國朋友送的，在左邊第二個抽屜裏。少用點，味道挺濃的。”
“知道了，謝謝媽媽。
” 一個小時後，妝容發型基本確定。林晚意借口要去書房拿香水，順便找一本曾經落在那裏、想今晚送給某位長輩做話題的舊書。
書房的門虛掩着。她敲了敲，裏面傳來林宏遠略顯疲憊的聲音：“進來。”
林宏遠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前攤着幾份文件，眉頭緊鎖。看到她，勉強扯出一點笑容：“晚意啊，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爸爸。”林晚意走到書桌前，目光快速掃過桌面。一份攤開的財務報表邊緣，幾個異常的數字和項目名稱一閃而過。“我來拿一下您那瓶法國香水，媽媽說在左邊抽屜。另外，我上次那本講古典園林的書，是不是忘在您這兒了？”
“書？哦，可能在那邊書架下面，你自己找找。”林宏遠心思顯然不在這裏，隨意指了指靠牆的書架，又低頭去看文件。
林晚意走到書架旁，蹲下身，假裝翻找。目光卻迅速鎖定了書桌左側那個帶密碼鎖的抽屜。
李月茹的生日？不對。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也不對。林婉兒的生日……這個可能性最大。
她背對着林宏遠，心跳平穩，指尖卻有些發涼。機會可能只有一次。
她微微側身，用身體擋住可能來自林宏遠方向的視線，手指快速在密碼鎖上按下幾個數字——林婉兒的出生年月日。
“咔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鎖開了。
林晚意呼吸一滯，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輕輕拉開抽屜。那瓶造型古樸的香水就在最上面。她拿起香水，同時目光如電，掃向抽屜內部。
沒有想象中的機密文件，只有一些私人印章、幾本護照、幾份已經籤署的普通合同，以及……一個不起眼的黑色移動硬盤，壓在幾份文件下面。
硬盤……
就在這時，林宏遠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語氣變得嚴肅，起身走到了窗邊，背對着書桌。
千載難逢的機會！
林晚意的手快如鬼魅，輕輕撥開上面的文件，將那個黑色硬盤抽了出來，迅速塞進自己寬大的西裝褲口袋裏。幾乎同時，她將香水瓶握在手中，並從那疊文件最下方，快速抽出壓在最底下、看起來像是舊版本的一份財務報表邊緣幾頁，迅速用手機攝像頭連續拍攝了幾張關鍵部分的照片。
然後將一切盡可能恢復原狀，輕輕推上抽屜。
“爸爸，書沒找到，可能記錯了。我先拿香水走了。”她站起身，聲音平靜無波。
林宏遠還在講電話，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
林晚意握緊香水瓶和口袋裏的硬盤，面色如常地離開了書房，輕輕帶上了門。
回到自己房間，反鎖。
她靠在門板上，才允許自己急促地喘息了幾下。手心一片冰涼的汗溼。
從托特包裏拿出那個空U盤，不，現在不需要了。她看着手裏這個沉甸甸的黑色移動硬盤，眼神幽深。
林宏遠會把移動硬盤放在帶鎖的抽屜裏，裏面絕不會是普通的東西。這可能比零星拍攝的財務報表照片更有價值。
還有徐店長對那枚小繡片的異常關注……
計劃的起步，似乎比預想的要“順利”，也接觸到了更深的水面之下。
她將硬盤小心藏進自己早已準備好的、一個裝有舊衣物和書籍的紙箱底部。這個紙箱，明天之後，會隨着她一起離開林家。
窗外的陽光開始西斜，給華麗的別墅鍍上一層金色的、虛幻的光暈。
宴會即將開始。
她走到鏡前，最後審視了一下鏡中妝容完美、無懈可擊的“林家大小姐”。
唇角緩緩揚起，這一次，笑容裏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蓄勢待發的鋒芒。
獵手，已經悄然就位。
而獵物們，還在期待着一場彰顯家族和睦與聯姻價值的、完美的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