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車是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破舊的筒子樓下,像一只誤入貧民窟的天鵝,引來無數圍觀的目光。
我坐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感覺像坐在一團雲上。車窗外,那棟灰敗的樓房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小黑點。
林阿姨,不,現在應該叫媽媽了。她一直握着我的手,掌心溫暖幹燥。她不停地用紙巾幫我擦臉上的灰和眼淚,嘴裏念叨着:“看看這孩子瘦的,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回家就給你燉雞湯補補……”
顧叔叔,我的新爸爸,從後視鏡裏看着我,眼神復雜:“小昭,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都跟我們說,不用客氣。”
我點點頭,鼻子一酸。
這就是被當成“人”來對待的感覺嗎?
不是一件可以隨意塑造、隨意拋棄的實驗品。
車子一路開進了一片別墅區,這裏的每一棟房子都像電視裏的城堡。最後,車停在一棟三層樓高、帶着巨大花園和噴泉的別墅前。
一個穿着西裝、戴着白手套的老管家早已等在門口,恭敬地打開車門。
“先生,太太,小少爺,歡迎回家。”
我跟着他們走進屋裏,徹底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挑高的天花板上掛着璀璨的水晶吊燈,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旋轉樓梯鋪着柔軟的紅地毯。
這……就是我“遠房親戚”的家?
我那對演員父母口中“有點小錢”的親戚?
“小昭,這是你的房間。”媽媽帶我推開二樓的一扇門。
房間很大,比我之前住的整個家都大。裏面有柔軟的大床,獨立的衛生間,還有一個巨大的落地窗,正對着花園。書桌上擺着全新的文具和一台蘋果電腦。衣帽間裏掛滿了嶄新、漂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童裝。
“喜歡嗎?”媽媽溫柔地問。
我用力點頭,眼眶又熱了。
“喜歡就好。”她摸了摸我的頭,“快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阿姨給你準備了好多好吃的。”
熱水從花灑裏噴涌而出,沖刷着我身上的污垢,也仿佛在沖刷着我前世的記憶。
我看着鏡子裏那個瘦小、怯懦的男孩,黑黃的皮膚,凹陷的臉頰,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陳也了。
你是顧昭。
你將擁有一切,也將親手奪回一切。
換上新衣服下樓,長長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肴,全是我愛吃的。
我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我吃得很快,很急,生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媽媽不停地給我夾菜,看着我的眼神滿是心疼。“慢點吃,慢點吃,別噎着,都是你的。”
一頓飯的工夫,我吃了三大碗米飯。
放下碗筷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爸,媽。”我看着他們,認真地說,“謝謝你們。”
爸爸笑了,很開懷:“傻孩子,跟自己爸媽客氣什麼。”
就在這時,別墅的門鈴響了。
管家去開了門,很快,我的前“父母”——陳天雄和蘇婉,出現在了門口。
他們換了一身行頭。不再是破舊的襯衫,而是低調奢華的定制西裝和長裙。臉上的悲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蘇婉的目光掃過餐廳,最後落在吃得滿嘴是油的我身上,眉頭瞬間皺起。
“陳也,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一點教養都沒有!”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抬起頭,平靜地看着她。
“這位女士,請你搞清楚,我現在叫顧昭。還有,我有沒有教養,似乎輪不到一個外人來指責。”
蘇婉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她大概從未想過,那個在她面前唯唯諾諾了十年的兒子,敢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你!”她氣得指着我。
“大嫂,你們怎麼來了?”顧爸爸站起身,臉上客氣的笑容淡了幾分,“如果是因爲白天那五十萬覺得不夠,我們可以再談。”
陳天雄擺了擺手,目光銳利如鷹,死死地盯着我。
“顧恒,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兒子,我要帶回去。”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仿佛在下達一道命令。
顧爸爸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白天的領養協議可是你親手籤的字,錢你也收了。怎麼,想反悔?”
“那張紙,不過是陪你們演一場戲而已。”陳天雄冷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隨手扔在桌上,“這裏是五百萬。顧恒,別給臉不要臉。我陳天雄的兒子,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顧家來養了?”
五百萬!
上一世的我,連五百塊都沒見過。而現在,他輕飄飄地扔出五百萬,只是爲了“買回”我。
我看着那張支票,只覺得無比諷刺。
顧爸爸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陳天雄,你別欺人太甚!小昭是自願跟我們走的!你憑什麼帶他回去?”
“憑什麼?”陳天雄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就憑我是他老子!顧恒,我勸你識相點,別逼我動手。我陳家的能量,你比我清楚。”
他的話裏充滿了威脅。
顧家在京城確實算得上豪門,但跟陳家這種隱藏在水面下的巨鱷比起來,還是差了不止一個量級。
顧爸爸的拳頭握緊了,臉色漲紅,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蘇婉得意地揚起嘴角,走到我面前,伸手就要來拉我。
“陳也,別鬧了,跟媽回家。”
我猛地向後一縮,躲開了她的手。
然後,我站了起來,走到陳天雄面前,仰頭看着他。
“想讓我回去?”我冷冷地問。
“當然。”陳天雄的嘴角勾起一抹“我就知道”的笑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可以。”我點了點頭,“除非,你跪下來求我。”
一瞬間,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陳天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蘇婉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顧爸爸和顧媽媽也震驚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一個十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的。
“你……說什麼?”陳天雄一字一頓地問,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危險的怒意。
我重復了一遍,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狠狠地釘進他的耳朵裏。
“我說,你,跪下來,求我。否則,我死都不會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