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孕九個月時,婆婆半夜沖進我房間,臉色煞白地說她做了個噩夢。
一只黃鼠狼對着她拜了又拜,說要托生成我肚子裏的孩子。
“這孩子是黃鼠狼托生的!必須打掉!”她尖利的聲音在深夜回蕩。
我護着肚子,看向剛進門的丈夫陸景舟。
這個我曾以爲會護我一生的男人,沉默許久後,竟啞着嗓子說:“柯柯,要不……這個孩子先別要了?”
九個月的胎兒,健康的檢查報告,都抵不過一個荒唐的夢。
我摸着腹中胎動,突然笑了。
好啊,你們要殺我的孩子,那我就——
去父,留子。
歷史系教授最擅長的,就是從歷史的廢墟裏,爲自己殺出一條生路。
我懷孕第九個月的時候,肚子已經大得像個圓滾滾的皮球。
那天晚上,我正在備課,電腦屏幕上是我下周要講的《中國古代婚姻制度與父權結構》。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
婆婆沖進來,臉色煞白,眼睛裏還帶着驚魂未定。
“柯柯,不好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我骨頭捏碎,“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
我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護住肚子:“媽,您慢點說,先坐。”
她卻根本不坐,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肚子,像是裏面懷的不是她孫子,而是什麼怪物。
“我夢到一只黃鼠狼,”她聲音發抖,“那黃鼠狼跑到咱家來,對着我又拜又作揖,說要托生成咱家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
黃鼠狼討封?
這種民間故事,我在古籍裏見得多了。《聊齋志異》裏有黃仙,民間有“黃大仙”,東北還有“黃皮子討封”的傳說。
可那都是故事。
我是歷史系的教授,專門研究民俗與古代婚姻史,我對這些東西的態度一向是——
當個文化現象研究可以,當真就算了。
“媽,夢就是夢,”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柔和,“我肚子裏是您孫子,不是什麼黃鼠狼。”
“你懂什麼!”婆婆猛地拔高聲音,“那不是普通的夢!是托夢!”
她一拍大腿,眼淚說來就來:“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老人說過,黃鼠狼討封,要是答應了,它就纏你一輩子!你這孩子要是生下來,是黃鼠狼托生的,將來要克我們全家的!”
我皺起眉。
“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您怎麼還信這個?”
“你少跟我講什麼年代!”婆婆指着我的肚子,“你知不知道,我夢見的那只黃鼠狼,眼睛綠油油的,就盯着你肚子看!我一閉眼就是它!”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開始捶胸頓足:“我這一輩子就指望我兒子出人頭地,他好不容易在城裏站穩腳跟,娶了大學教授,你現在給我懷個黃鼠狼回來?你這是要害死我們老陸家!”
我肚子一緊,隱隱有些疼。
懷孕後期本來就容易宮縮,被她這麼一驚一嚇,更是難受。
我深吸一口氣:“媽,我現在已經快足月了,醫生都說孩子很健康,不可能打掉的。”
“怎麼不可能?”婆婆眼睛一瞪,“你現在去醫院,讓醫生給你剖出來,不要就是了!”
我被她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九個月,已經是一條完整的命。
就算從法律角度講,這個時候終止妊娠,也已經涉及嚴重的倫理和法律問題。
更何況,這是我和陸景舟的孩子。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陸景舟回來了。
他一進門,看到客廳裏氣氛不對,皺了皺眉:“怎麼了?”
婆婆立刻像找到了靠山,撲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得聲嘶力竭:“景舟,你可算回來了!你媳婦懷的不是人,是黃鼠狼托生的!你快讓她打掉,不然我們老陸家要完了!”
陸景舟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我。
他的眼神復雜,有驚訝,有猶豫,也有一閃而過的……嫌惡。
那一瞬間,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以爲,他至少會先問一句:“醫生怎麼說?”或者,“媽,你別迷信。”
可他沒有。
他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後,慢慢地開口:
“柯柯,媽不是亂說的,她這幾天一直睡不好,昨天晚上還被嚇得半夜驚醒。”
我盯着他:“所以呢?”
他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什麼艱難的決定:“柯柯,要不……這個孩子,先別要了。”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連牆上掛鍾“滴答滴答”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我的聲音有些發顫。
陸景舟皺着眉,似乎覺得我不理解他:“你也知道,我從小就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城裏站穩腳跟,要是這孩子真有什麼問題,我們以後日子怎麼過?”
“你覺得,問題是什麼?”我冷冷地看着他,“是他不健康,還是因爲你媽說,他是黃鼠狼托生的?”
“你怎麼說話呢?”婆婆立刻炸了,“我是爲了你們好!你一個大學教授,怎麼一點敬畏心都沒有?你以爲書讀多了就什麼都懂?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懂的!”
我看着他們母子,只覺得一陣心寒。
這就是我當初不顧父母反對,執意下嫁的男人。
這就是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柯柯,”陸景舟壓低聲音,“你別跟媽吵,她年紀大了,信這些也正常。你就當是……給我一個安心。”
“給你一個安心?”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把我九個月的孩子打掉,給你一個安心?”
他被我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有些難看:“你現在情緒激動,我不跟你爭。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先聽聽醫生怎麼說。”
“好啊。”我點點頭,“那就去聽聽醫生怎麼說。”
我心裏很清楚。
醫生只會告訴我——
孩子很好,馬上就要出生了。
我以爲,到了醫院,面對冰冷的儀器和客觀的數據,他們總該清醒一點。
可我錯了。
錯得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