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晨。
沈序將那份得自柳承宗秘庫的陳舊輿圖殘片,與陸九留下的上古斂息術殘篇並排攤在書案上。
一夜深思,他隱約覺得這兩者之間或許存在某種聯系。地圖邊緣那幾處用朱砂勾勒的扭曲山脈輪廓,與斂息術殘篇上那些古怪符號的走勢,在某種特定的角度和光線下,竟有幾分類似。
他閉上眼,嚐試將意念同時沉入這兩件物品的天道文字描述中。
【未知區域古地圖殘片(年代:約一百二十年前)。疑似標注某處“地脈節點”或“規則沖突顯化點”。材質特殊,摻有微量“星塵沙”,可微弱共鳴地氣。殘缺度:六成。】
【未知上古斂息術殘篇(火屬偏向)。原理:通過特定精神頻率共鳴,吸附環境中的火行微粒……狀態:殘缺度七成,核心引導公式缺失。】
地脈節點……規則沖突顯化點……精神頻率共鳴……
沈序心念微動。陸九曾言,某些特殊地域因“規則沖突”會導致靈氣紊亂、異象頻生。若這地圖標注的真是這類地點,那麼在這些地方,天地能量的流動是否本身就異於常處?若能將斂息術中“共鳴吸附環境微粒”的原理,與這些特殊地點的能量特性相結合……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他不一定要完全補全這份殘缺的斂息術。或許可以反過來,利用這殘篇提供的“共鳴”思路,去主動感應、引導那些“規則沖突點”溢散出的、更爲原始或混亂的“異種能量”,用以沖刷體內蠱毒?
這無疑極爲冒險。“異種能量”性質不明,強行引導入體,稍有不慎便是經脈俱毀的下場。
但高風險往往伴隨着高回報。尋常靈氣沖刷蠱毒,進展緩慢,杯水車薪。若真能找到一處能量異常活躍的“規則沖突點”,並設法安全利用,或許能大大加速驅毒進程。
他需要驗證。
“沈青。”沈序喚道。
“公子。”沈青應聲而入。
“去請周先生和陸先生午後過府一敘,就說我想請教一些關於山川地理、地氣異象的雜學。”沈序吩咐,“另外,讓甲三來一趟。”
午時前,甲三悄然而至。
“公子有何吩咐?”
“兩件事。”沈序道,“第一,查一查,柳承宗的秘庫裏,除了這份地圖,是否還有其他類似的東西,比如筆記、遊記、或是與尋礦、堪輿有關的書籍。尤其留意有沒有提到‘地脈’、‘靈眼’、‘煞地’這類字眼。”
“是。”甲三記下。
“第二,”沈序指向案上地圖,“找幾個可靠且精通地理、最好有過勘探經驗的老手,秘密按這地圖的輪廓,在京畿附近乃至更遠的州府,尋找相似的地形。不要大張旗鼓,以遊商、采藥人、或者風水先生的身份暗中查訪。重點是……那些傳說中不太平、或是有怪異現象的地方。”
甲三接過地圖,仔細看了看那幾處扭曲的山脈線條和旁邊模糊的古體標注,點頭道:“屬下明白。會找絕對信得過的人去辦。”
“告訴他們,安全第一。若遇危險或不可解之事,立即撤回,以傳遞消息爲先。”沈序補充。
“是。”
午後,周懷瑾與陸九如約而至。
沈序沒有直接展示地圖殘片,而是先從“古人如何觀山辨氣”、“各地是否有奇異傳說”等閒談切入。
周懷瑾博聞強記,立刻舉出數例:“《九州志異》有載,幽州以北有‘啞谷’,入內者常聞金戈之聲,卻不見人影,牲畜入內易驚。隴西曾有‘赤土坡’,每逢雷雨,坡上泥土泛紅如血,晴日則復常。江南也有‘無風潭’,潭水終年冰寒刺骨,水面卻無風自動,形成漩渦。”
陸九則從修真者的角度補充:“這些地方,多半是古戰場、隕星墜地、地火宣泄之處,或是天然形成的‘五行偏盛’或‘陰陽失衡’之地。靈氣紊亂,凡人靠近易生不適,但有時也會孕育出一些特殊藥材或礦物。我們修真界稱之爲‘險地’或‘奇地’,低階修士通常避而遠之,但有些專修偏門功法或需要特殊材料的高階修士,會特意尋找此類地點。”
沈序順勢將話題引向“若有人想利用此類地點的特異之處,該當如何”。
陸九沉吟道:“那便需要對該地的能量性質有極深的了解,並輔以相應的陣法或法器引導、過濾。比如‘赤土坡’可能火土之氣暴烈,需以水屬或木屬陣法中和;‘無風潭’陰寒水氣過重,則需引陽火之氣調和。盲目闖入或強行攝取,有害無益。”
周懷瑾則道:“古籍中亦有記載,某些方士會在‘地氣交匯’之處結廬修煉,或布置壇場,借地氣修煉神通、煉制丹藥。但具體如何‘借’,記載語焉不詳,多涉玄虛。”
沈序默默記下。看來,利用“規則沖突點”並非無人想過,但確實門檻極高,且風險巨大。自己若想走這條路,除了找到地點,還必須解決“安全引導”和“過濾轉化”的問題。上古斂息術的“共鳴”思路或許是個引子,但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多知識,更需要……實驗。
一個計劃雛形在他心中逐漸成型。單打獨鬥,閉門造車,效率太低,風險也大。或許,他該開始搭建一個更系統的“研究”框架了。
送走周、陸二人後,沈序鋪開紙筆,開始起草一份簡單的綱要。標題暫定爲:《萬象雜學初探輯要》。
他打算以“搜集整理古今奇聞異事、地理風貌、民間巧技、乃至域外傳說”爲名,招攬一批對這方面真正有興趣、有見識的寒士、落魄修士、工匠甚至走南闖北的行商,形成一個鬆散的“學社”。明面上是風雅趣事,實則暗中匯集、篩選、研究一切可能與“世界規則”、“能量運用”、“特殊技藝”相關的信息與人才。
這將是未來“萬象學宮”的雛形,也是他撬動這個世界的知識杠杆。他不需要一下子拿出顛覆性的理論,只需要引導這些人去觀察、記錄、思考,去發現那些被天道劇本忽略或視爲“背景板”的細節與矛盾。當足夠多的“異數”思想開始碰撞,或許就能孕育出改變命運軌跡的火花。
當然,這一切必須在絕對隱秘和可控的前提下進行。初期規模要小,人員要精,核心必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正奮筆疾書,院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青快步進來,低聲道:“公子,宮裏傳出消息,陛下今日早朝後,留幾位閣老和趙侍郎議事,提到了……‘邊鎮教化’與‘文武之道’。文先生讓人遞話,說趙元忠恐怕要在‘文華殿講經’上做文章了,讓公子和侯爺心裏有個數。”
文華殿講經……沈序停下筆。按照周懷瑾之前的情報,趙元忠早就準備借此發難,三月十五的失敗恐怕更激怒了他,攻勢只會更猛。
“文先生可說了侯爺如何應對?”
“文先生說,侯爺已有準備,讓公子勿憂。但……”沈青猶豫了一下,“文先生還說,此次講經,恐會波及公子,讓公子也稍作準備。”
波及我?沈序眸光一凝。趙元忠是想把火燒到自己身上?是了,自己這個“病弱嫡子”最近“表現”得太顯眼了,三月十五之夜雖未明說,但薛成的奏報和父親的暗示,恐怕已經讓某些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趙元忠這是想一石二鳥,既攻訐父親,也把自己這個“可能的後患”掐滅在萌芽?
也好。
沈序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既然躲不過,那就正面碰一碰。他倒要看看,這位禮部侍郎,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知道了。”沈序重新提起筆,在《萬象雜學初探輯要》的綱要旁,添上了一行小字:“另,留意京中近日文會、詩社動向,尤重清流言論及宮中經筵風向。”
知識要積累,眼前的鬥爭也要應對。
他將綱要收好,看向窗外。春意漸濃,院中桃花已謝,綠葉成蔭。
視界中,猩紅的倒計時無聲流逝:【八十一日二十二時四十一分】。
時間緊迫,但他已不再是被動等待命運裁決的棋子。
他有了初步的班底,有了模糊的方向,有了需要保護的家人,也有了必須面對的敵人。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凶險未知。
但手中筆,心中謀,便是他劈開迷霧的劍。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