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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大,日子被課本和實驗填滿。
同學之間,談論的也都是學術。
在這裏,沒人知道江城那個小院,更沒人打聽蘇秋蝶是誰家的女兒,又是誰的鄰居。
我就是我。
第一學期的成績單拿到手,我是全系第一。
教授把我叫進辦公室,問我願不願意進他的課題組。
我點頭時,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我第一次靠自己爲自己爭來了屬於我的東西。
大二開學沒多久,來了一封江城的信。
信封上的字跡是顧淮安的。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最後還是拆開了。
他沒提道歉,也沒提過去那些事,信裏寫的全是我們的小時候,我們一起摸魚,我怕黑,他就在夏夜的院子裏給我講故事,講到我睡着。
他說他沒考上大學,但是接了父親的班,在軋鋼廠上班。
廠裏的活又髒又累,磨得他滿手是繭,但他說一想起從前,心裏就不那麼苦了。
信的最後,他說,他每天都在想我。
我把信看完,一言不發,直接把它撕成了碎片,扔進樓道的垃圾桶。
過去的好,被他自己一手毀了,現在再提,只讓我覺得惡心。
我以爲事情到此爲止。
沒想到,從那以後,每周一封,雷打不動。
他似乎把寫信當成了一個出口,家長裏短,廠裏的人事調動,他母親的身體,院子裏的老槐樹開了花,什麼都往上寫。
我一封也沒再拆過,看到信封就扔。
室友撞見還開玩笑:“誰這麼執着,追得這麼緊?”
我告訴她:“一個不相幹的人。”
大三那年,北京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我抱着書從圖書館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雪地裏的人影。
那人身上是件洗舊了的棉襖,頭發凌亂,胡子拉碴,整個人幹瘦黝黑,杵在那兒,跟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是顧淮安。
他看到我,眼睛裏迸出一點光,我腳步不停,與他擦肩而過。
“秋蝶!”
他追上來攔住我,一股鐵鏽和汗水攪在一起的氣味沖過來。
我問他:“你來幹什麼?”
“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他的聲音幹澀,嘴唇凍得發烏:“我攢了半年的錢,才換了這張車票。”
“看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他被我的話釘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秋蝶,我知道你還在氣我,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我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我看着他:“沒有你,我的人生才算真正開始。”
他眼裏的那點光,瞬間就滅了。
“我知道......”他垂下頭:“我聽說了,你拿了獎學金,還在期刊上發了文章,你本來就該過這樣的生活。”
“所以呢,”我反問:“你來,是想提醒我,這一切本該屬於我,而你差點毀了它?”
他猛地抬頭,眼眶紅了:“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逼視着他:“顧淮安,你是不是覺得,你站在這裏,擺出這副可憐的樣子,我就會心軟?就會忘記你做過什麼?”
他嘴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說:“你對不起的,是那個曾經眼巴巴跟在你身後,以爲你是全世界的蘇秋蝶。可是,那個蘇秋蝶,在你決定偷走我通知書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你親手殺了。”
“你現在看到的,是京大物理系的蘇秋蝶,一個和你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我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雪花落在我的頭發上,很快就融化了。
身後,傳來他壓抑的哭聲。
我沒有回頭。
從那天起,顧淮安的信再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