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憂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拭手指。
“爸,媽,把心放回肚子裏去。”
她掀起眼簾,語氣淡然。
“陸南舟這人,依我看,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好苗子?你是不是發燒了?”
林婉眼睛瞪得溜圓,只覺自家閨女正歡天喜地往火坑裏跳。
許無憂不理會母親的驚駭,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昨晚那種情況,我闖了他的禁地,他雖不悅卻未動武。師父說過,臨危不亂,喜怒不形於色,此爲氣度。”
虞宏博聽得心驚肉跳,那哪是氣度,分明是猛獸戲弄獵物前的耐心。
“還有,”許無憂一臉理所當然,“我撕壞了他的衣服,他也沒讓我賠錢。師父說,不拘小節,視金錢如糞土,此爲格局。”
虞家夫婦面面相覷。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一絲絕望——這傻孩子,根本不懂那件衣服背後,是以身抵債的代價。
“再說了……”
許無憂忽然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朝二老招了招手。
“我非要嫁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緣由。”
林婉心裏一咯噔:“什麼緣由?他威脅你了?”
許無憂指了指落地窗外的那道身影,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身子骨,太虛了。”
虞家夫婦的表情瞬間凝固。
“方才我爲他診脈,外強中幹,寒氣入髓。師父教誨,醫者父母心,既遇上這等沉痾,我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許無憂越說越覺得自己功德無量。
“嫁過去正好,方便我施針用藥,日夜觀察他的氣血變化。這麼好的‘活體教材’,回了山裏上哪找去。”
林婉被這套歪理邪說氣得哭笑不得。
“無憂!那是結婚!不是讓你去做醫學實驗……”
“媽,此事無需再議。”
許無憂打斷她,目光清澈卻透着一股執拗。
“姐姐和那紅毛已成事實,我和陸南舟也算有了因果。米已成炊,除了互換婚約,你們還有更好的法子解這盤死棋嗎?”
一句話,如重錘落地。
虞宏博面色發白,還想再勸,許無憂卻忽然伸出兩指,精準地點在他頸側。
“爸,噤聲。”
她語速平緩:你肝陽上亢,左頸脈搏跳動紊亂。最近是不是左後腦經常發麻,看東西帶重影?”
虞宏博那口氣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全中!
許無憂收回手。
“陸南舟的病比你這麻煩十倍,我都敢接。在你們眼裏他是閻王,在我看來,他就是個等着我去救命的重症患者。這筆買賣,不虧。”
虞宏博看着女兒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肩膀頹然垮下。
“罷了……”
他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你這孩子,主意太正。既然你心意已決,爸不攔你。”
他壓低聲音,做賊似的叮囑。
“……無憂,你記住,陸南舟我們惹不起。萬一受了委屈,別硬剛,保全自己最重要。”
許無憂乖巧點頭:“放心爸,我只跟他講道理,不動手。”
“不行,我得去給你收拾東西。”
林婉抹了把眼淚,急匆匆往樓上走,嘴裏碎碎念。
“御瀾灣那種地方,哪有家裏自在……山裏帶的茯苓糕得帶上,還有你的練功服,總不能天天穿裙子……”
“對了!那套銀針必須帶上!”
林婉腳步一頓,壓低聲音。
“萬一他敢給你氣受,你就拿他練手,扎幾個讓他精力不濟、有心無力的穴位!保證他既查不出毛病,又沒力氣折騰你!”
虞宏博深吸口氣,整理好表情,轉身走向花園。
許無憂目送父母離開,順手將那半塊綠豆糕塞進嘴裏。
甜味在舌尖化開,撫平了方才那點因果牽扯帶來的心神波動。
嗯,這紅塵修行的夥食甚好,五谷養人,不虧。
……
花園裏,陽光正好,卻驅不散陸南舟周身的低氣壓。
“陸總,虞家雖難,但也做不出賣女求榮的事……”
“伯父言重了。”
陸南舟指尖輕點膝蓋,截斷了虞宏博的話頭。
“我是商人,只看投入產出比。”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昨晚的意外是沉沒成本。現在,我們要談的是如何止損並盈利。我不喜歡收拾爛攤子。”
“所以——”
他從懷中抽出一張支票,推到桌上。
“陸虞兩家的合作照舊。此外,我個人向虞氏注資十億。無息,爲期三年。”
虞宏博的瞳孔驟然一縮。
十億無息。
陸南舟看着他的反應,臉上浮現出屬於商人的公式化笑容。
“我不希望任何瑣事打擾到她。這,是我的誠意。”
“……好。”
虞宏博喉嚨幹澀,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半小時後。
林婉提着兩個塞到變形的行李箱下樓,又往許無憂手裏塞了一張黑卡。
“媽的私房錢,密碼你生日,別虧待自己。”
指尖觸到卡片冰涼的質感,許無憂心裏卻是一暖。
“謝謝媽。”
“陸總,這孩子不懂規矩……”虞宏博手僵在半空,最終沒敢碰陸南舟的肩膀,訕訕縮回,“以後請多擔待。”
“放心。”
陸南舟言簡意賅,極其自然地接過那兩個沉重的箱子,沒讓助理沾手。
“走了。”
許無憂跟在他身後,上車前,回頭揮了揮手。
“爸,媽,回吧。記得按時服藥,少看股票,傷肝。”
……
車門關閉,隔絕了車外的一切。
車廂內彌漫着冷杉的清冽氣息,許無憂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長長吐出一口氣。
“怎麼,還在回味那盤沒吃完的綠豆糕?”
陸南舟側頭,語調帶着幾分調侃。
“是啊。”許無憂誠實點頭,順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顆薄荷糖,“沒吃夠,虧了。”
陸南舟笑了。
“御瀾灣有頂級廚師。”他慢條斯理地拋出誘餌,“中式西式,南甜北鹹,你想吃什麼,隨時可以吩咐。”
許無憂眼睛一亮,剝糖的手頓住。
“當真?”
“當真。”陸南舟看着她那副瞬間鮮活起來的模樣,眼底笑意加深,“只要這世上有的,都能做。”
“那好。”許無憂將那顆薄荷糖丟進嘴裏,嚼得嘎嘣響,“我要吃素齋。”
陸南舟挑眉:“素齋?”
“也不全是。”許無憂認真思考,“主要是想吃那個‘素燒鵝’,裏面得塞滿肉餡,還有‘羅漢齋’,多放點火腿吊鮮味。”
陸南舟:“……”
這就是她的“素齋”?
“對了。”許無憂忽然轉頭,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兩秒,“到了御瀾灣,讓你那個家庭醫生過來一趟。”
“要見他?”陸南舟有些意外,“不信他的醫術?”
“不是。”許無憂搖頭,“我想跟他借幾根針。我的針還在行李箱裏壓着,翻找麻煩。治病趕早不趕晚,待會兒先把第一遍針施了。”
陸南舟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丫頭,還沒進門就惦記着扎他?
“不用這麼急。”他目視前方,聲音平穩,“今天有更重要的安排。”
“什麼安排比命還重要?”許無憂不解。
陸南舟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看得許無憂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