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大哥!薄大哥,你等等!我有份緊急文件要給你!”
晚飯後,一道不合時宜的嬌媚聲音,打破了薄家小樓的寧靜。
蘇尤梨正陪着安安在客廳的地毯上拼圖。
聞聲,她拼圖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門口。
只見林雪換了一身嶄新的寶藍色連衣裙,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臉上掛着精心修飾過的、楚楚可憐的笑容,站在門外。
下午剛被那麼羞辱,晚上就又找上門來。
這臉皮,也是夠厚的。
蘇尤梨心裏冷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
秦嵐今天又送來了不少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把這個家填得越來越有生活氣息。
她甚至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安穩。
習慣了廚房裏有熱飯,臥室裏有暖氣,身邊有兒子,還有一個……雖然脾氣暴躁,但關鍵時刻總會護着她的男人。
“讓她進來。”
書房裏傳來薄妄冰冷的聲音。
蘇尤梨的眉梢幾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哦?
還讓她進來?
看來這林雪,也不是全無分量。
勤務兵小張有些爲難地打開了門。
林雪一進屋,眼睛就像雷達一樣,精準地鎖定了二樓書房的方向。
她完全無視了客廳裏的蘇尤梨母子,捏着嗓子,嬌滴滴地喊:“薄大哥,這份文件是司令部特批的,關於下個月演習的方案,需要你立刻籤字。”
她一邊說,一邊邁開步子就要上樓。
那姿態,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蘇尤梨垂下眼,繼續慢條斯理地拼着手裏的圖。
一塊藍色的天空,被她按進了正確的位置。
就在林雪的高跟鞋即將踩上樓梯的第一級台階時。
“阿姨!”
一道清脆的童聲響起。
安安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手裏還端着他那杯沒喝完的橘子汽水。
他仰着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眨巴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臉天真無邪。
“阿姨,你下午嚇到我了,你得給我道歉。”
林雪的腳步一頓,回頭看着這個小屁孩,氣就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這個小雜種,她下午怎麼會那麼丟人?
但當着薄妄的面,她又不敢發作,只能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小弟弟,阿姨下午跟你開玩笑呢,你看,阿姨還給你帶了糖。”
她說着,從口袋裏變戲法似的摸出幾塊大白兔奶糖。
這是她慣用的收買小孩的伎倆。
安安看着那幾塊糖,非但沒有高興,反而皺起了小小的眉頭。
“我媽媽說,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他搖了搖頭,然後像只小炮彈一樣,突然朝林雪沖了過去。
“哎呀!”
安安“一不小心”,腳下拌蒜,整個人都撲向了林雪。
而他手裏的那杯橘子汽水,不偏不倚,從上到下,結結實實地潑了林雪一身。
“啊!”
林雪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那件嶄新的寶藍色連衣裙,瞬間被染上了一大片黏膩的黃色污漬,狼狽不堪。
冰涼的汽水順着裙子往下淌,冷得她直哆嗦。
“我的裙子!這是我托人從港城買回來的!”
林雪心疼得臉都白了,也顧不上裝什麼淑女,指着安安就要發火。
“你這個小……”
“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安搶在她罵人之前,用那雙酷似薄妄的眼睛,無辜又害怕地看着她。
眼圈一紅,金豆子說掉就掉。
“我只是想讓你抱抱我,讓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他一邊哭,一邊還用他那油乎乎的小髒手,去“幫忙”擦林雪的裙子。
結果自然是越擦越髒。
蘇尤梨在旁邊看着,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這小子,這演技,真是得了她的真傳。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林雪被他這番操作搞得快要氣瘋了,想推開他,又怕被人說欺負小孩。
想罵他,他又哭得那麼傷心。
整個人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安安抽了抽鼻子,用他那帶着哭腔的童音,發出了致命一擊。
“阿姨,你身上的味道好難聞啊。”
他一邊哭,一邊還誇張地用手扇了扇鼻子。
“一股子壞掉的橘子水的味道,嗆死人了。”
林雪的臉,瞬間從白色變成了青色。
她今天爲了“勾引”薄妄,特意噴了最新款的進口香水。
花了好幾張外匯券才換來的寶貝!
到了這個小屁孩嘴裏,竟然成了“壞掉的橘子水”?
“我爸爸說,”安安抬起淚汪汪的眼睛,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二樓書房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他最討厭這種味道了。”
“他說他只喜歡媽媽身上的味道。”
“香香的,軟軟的,像剛出爐的牛奶小面包。”
“抱着睡覺,才不會做噩夢。”
這話說得……
信息量太大了。
客廳裏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連假裝在擦桌子的勤務兵小張,都豎起了耳朵,肩膀一抖一抖的。
蘇尤梨強忍着笑意,站起身,走過去,把還在“傷心大哭”的兒子摟進懷裏。
她一邊溫柔地拍着兒子的背,一邊對着臉色鐵青的林雪,歉意地笑了笑。
“林雪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你別往心裏去。”
這話,聽着是道歉。
實際上,卻是在林雪的心口上,又狠狠地補了一刀。
樓梯口,傳來一聲輕響。
薄妄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裏。
他斜斜地靠着樓梯扶手,目光在渾身狼狽的林雪和正在演戲的母子倆身上掃了一圈。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藏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薄大哥,我……”
林雪看到薄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委屈的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
她指望薄妄能爲她主持公道。
然而,薄妄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童言無忌。”
薄妄吐出四個字,和他老婆剛才說的一模一樣。
他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文件放下,你可以走了。”
“還有,”他頓了頓,聲音冷了幾分,“以後,別噴這麼劣質的香水進我家。”
“我兒子鼻子靈,聞不慣。”
這簡直是誅心。
父子倆,混合雙打,刀刀致命。
林雪的臉,在青白紅之間變幻了幾個來回,最後定格在了死灰色。
她今天盛裝打扮,鼓足了勇氣,本想來一場絕地反擊。
結果卻被這一大一小兩個惡魔,聯手羞辱得體無完膚。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把手裏的文件袋往地上一扔,林雪捂着臉,哭着跑出了薄家的大門。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蘇尤梨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她懷裏的安安,也偷偷地抬起頭,沖她比了個“耶”的手勢。
小家夥臉上哪還有半滴眼淚,只有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蘇尤梨愛憐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就在這時,一道高大的陰影籠罩了下來。
薄妄走到了他們母子面前。
蘇尤梨立刻收斂了笑容,換上了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準備開始她的“事後解釋”。
“薄妄,你別怪安安,他只是……”
“演得不錯。”
薄妄打斷了她的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彎下腰,湊到蘇尤梨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壓低了嗓音說道:
“大的會演,小的也會演。”
“蘇尤梨,你們母子倆,真是天生一對的騙子。”
他的氣息溫熱,噴在蘇尤梨的耳廓上,激起一陣戰栗。
蘇尤梨的心猛地一跳。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薄妄已經直起身子,從她懷裏,一把將安安抱了起來。
“走了,小子。”
薄妄用他那長滿胡茬的下巴,故意蹭了蹭安安粉嫩的小臉。
“你媽說你喜歡牛奶小面包,爸爸帶你去廚房烤真的面包吃。”
“好耶!”
安安發出一聲歡呼,摟着薄妄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大口。
薄妄抱着兒子,大步走向廚房。
那背影,竟透着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
蘇-尤梨愣在原地,看着那父子倆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廓。
騙子?
或許吧。
但有時候,騙着騙着,會不會連自己都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