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開啓的瞬間，手機屏幕上，【在線人數：27】這個數字，顯得格外刺眼。
冷清。
這是寧舒玄學生涯中，從未有過的冷清。
她曾於昆侖之巔開壇講法，座下信徒數以萬計，皆是人間帝王將相，一方巨擘。
而此刻，她的聽衆，只有二十幾個抱着獵奇心態，在深夜裏無處安放靈魂的遊魂。
屏幕下方，彈幕稀稀拉拉地滾動着，帶着網絡世界特有的廉價惡意。
【喲，又瘋一個？】
【直播算命？妹妹，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好好讀書不行嗎？】
【這臉蛋不去當顏值主播，跑來當神棍，可惜了。】
【標題黨，想紅想瘋了吧？點個舉報，不謝。】
【散了散了，估計又是哪個工會的新人，劇本都懶得寫好點。】
嘲諷，質疑，輕蔑。
若是原主在此，恐怕早已被這撲面而來的惡意激得臉色煞白，倉皇下播。
可寧舒只是靜靜地坐着。
她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床板上，身後的牆壁斑駁脫落，與她那張蒼白卻依舊驚心動魄的臉，形成一種詭異又和諧的畫面。
她沒有看鏡頭，也沒有理會彈幕。
她那雙幽深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這塊滿是裂紋的屏幕，望向了更遙遠、更虛無的地方。
古井無波。
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
她的沉默與直播間標題的狂妄，形成了一種極致的反差。
這份反差，讓一些本想劃走的用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直播間的人數，在二十到四十之間，來回跳動。
進來的，罵一句騙子。
沒走的，等着看笑話。
就在彈幕開始變得不耐煩，催促着“主播怎麼不說話，啞巴了？”的時候。
屏幕上，一個提示框突兀地彈了出來。
【用戶‘迷途小羊’請求與您連麥。】
來了。
寧舒的眼睫，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彈幕瞬間又活躍了起來。
【臥槽！真有托兒啊？】
【演技派來了！大家快坐好，看表演！】
【小羊？這名字取得，一看就是待宰的羔羊啊。】
【妹妹快跑！對面是騙子！】
寧舒沒有絲毫猶豫，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接通】。
一道帶着濃重鼻音，明顯是剛剛哭過的年輕女聲，從手機聽筒裏傳了出來，帶着一絲怯懦與試探。
“大……大師？你好……”
“我……我看到你的直播標題……是真的嗎？真的什麼都能算嗎？”
聲音的主人，顯然對這個稱呼也感到有些羞恥，聲音越來越小。
彈幕又是一陣哄笑。
【哈哈哈，還真叫大師啊？】
【妹妹，你但凡猶豫一秒，都是對我們智商的不尊重。】
【劇本痕跡太重了，下一個。】
寧舒依舊沒有理會彈幕。
她的視線，落在了屏幕上出現的小窗口裏。
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女孩，長相清秀，眼睛紅腫得像兩個核桃，正躲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裏，小心翼翼地舉着手機。
“我想……我想算算我男朋友……”
女孩的聲音帶着哭腔，斷斷續續。
“他……他最近對我特別冷淡，打電話也不接，發信息也回得很慢……”
“我問他，他就說工作忙，說我無理取鬧。”
“大師，你能不能幫我看看……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問出這句話，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咬着下唇，滿臉都是屈辱與不甘。
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彈幕裏的風向，也從嘲諷主播，變成了對這個女孩的同情與調侃。
【妹妹，這還用算？聽這描述，你頭上都綠成呼倫貝爾大草原了。】
【趕緊分，下一個更乖。】
【男人嘛，不就那點事，看開點。】
寧舒看着屏幕裏的女孩。
在她的視野中，女孩的臉龐上，繚繞着一層灰敗之氣，尤其是在代表姻緣的夫妻宮位置，更是盤踞着一團糾纏不清的黑線。
這是情緣將斷，且有外力介入的典型氣相。
【望氣術】。
於她這等存在而言，早已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隔着一塊小小的屏幕，也無法阻礙她窺見一絲天機。
在女孩和所有觀衆的等待中，寧舒終於開口了。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實。
沒有安慰，也沒有鋪墊。
“你男友不僅出軌了。”
短短一句話，讓直播間瞬間安靜了一秒。
女孩的身體猛地一顫，眼淚再次決堤而出。
彈幕短暫的沉寂後，爆發了。
【我靠！這麼直接的嗎？】
【大師果然是大師，開口就扎心了。】
【雖然但是，這不就是廢話嗎？聽描述誰猜不出來啊？】
【騙子標準套路，先說個模棱兩可的大概率事件，然後開始忽悠。】
女孩哽咽着，似乎還想追問什麼。
但寧舒沒有給她機會，她平靜地投下了第二顆重磅炸彈。
“他現在，就在你家樓下，街對面的‘藍調酒店’。”
“307號房間。”
話音落下。
整個直播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裏寫滿了難以置信。
彈幕也停滯了。
過了足足三秒，才像燒開的水一樣，徹底沸騰。
【？？？？？？】
【臥槽！玩這麼大？直接說地址？】
【藍調酒店？307號房間？這……編得也太具體了吧？】
【這要是真的，我當場倒立吃鍵盤！】
【劇本！絕對是劇本！聯合起來炒作的！】
【@迷途小羊，妹妹，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家對面真有這個酒店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個叫“迷途小羊”的女孩身上。
女孩似乎被這精準到門牌號的信息給砸懵了。
她下意識地從角落裏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鏡頭晃動，所有觀衆都看到，窗外街道的斜對面，一塊藍色的霓虹燈招牌正在閃爍。
【藍調酒店】。
四個字，清晰無比。
直播間徹底炸了！
【我日！真的有！】
【真的假的啊？不會這麼巧吧？】
【肯定是劇本！這主播提前踩過點了！】
【可是……就算是踩點，怎麼知道人在不在裏面？還在307號房間？】
女孩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你……你怎麼會……怎麼會知道……”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的男朋友，此刻正帶着別的女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逍遙快活。
這比單純的出軌，更具羞辱性。
寧舒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電流，精準地擊中了女孩心中最脆弱的一點。
“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穿着一條紅色的連衣裙。”
女孩的呼吸，猛地一滯。
直播間裏，所有打字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寧舒的下一句話。
寧舒的目光，幽深如潭，她緩緩吐出了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句斷言。
“她的左邊鎖骨上。”
“有一顆痣。”
轟——
像是有一道驚雷，在所有人的腦海中炸響。
太具體了。
“啊——！”
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從聽筒裏傳來。
緊接着，是手機掉落在地上的沉悶聲響。
鏡頭劇烈晃動，天旋地轉。
過了好幾秒，女孩才撿起手機，鏡頭裏，她那張清秀的臉已經因爲震驚與憤怒而徹底扭曲。
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帶着血腥味。
“是她……是她！！”
“王倩！我最好的閨蜜！！”
“她最喜歡穿紅色的裙子！她左邊鎖骨上那顆痣，還是我陪她去點的！”
“她說那叫‘鎖上你’，是她和她未來老公的定情痣！”
女孩的話，語無倫次，卻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砸在所有觀衆的心上。
閨蜜。
紅裙。
鎖骨上的痣。
所有細節，全部吻合！
直播間沉默了。
之前那些叫囂着“騙子”、“劇本”的彈幕，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滿屏的“臥槽”和問號。
【臥槽臥槽臥槽！神了！】
【我人傻了，這也能算出來？？？】
【鎖骨上的痣……這他媽是人能算出來的東西嗎？這是開了天眼吧！】
【我收回剛才的話，大師，請收下我的膝蓋！】
女孩在鏡頭那頭，崩潰地嚎啕大哭。
但很快，她的哭聲就變成了咬牙切齒的恨意。
“不行……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猛地擦幹眼淚，眼神變得決絕而瘋狂。
“大師！謝謝你！我現在就下去找他們！”
她沒有掛斷連麥。
而是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切換了攝像頭。
直播間的小窗口，從她那張淚痕交織的臉，變成了一片晃動的第一人稱視角。
她對着麥克風，向直播間裏的所有人喊道：
“大家等我！我現在就開着直播下去！”
“我要讓所有人看看，這對狗男女，是不是真的就在那裏！”
話音落下，鏡頭裏，一串鑰匙被抓起，房門被猛地拉開。
昏暗的走廊，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直播間的人數，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向上飆升。
【在線人數：589】
【在線人數：972】
【在線人數：1566】
……
數字瘋狂跳動，很快就突破了兩千。
彈幕徹底瘋了。
【我靠！現場直播捉奸！刺激！】
【主播牛逼！這節目效果直接拉滿啊！】
【已關注！今天這瓜我吃定了！誰也別想攔我！】
【快快快！小羊沖啊！幹死那對狗男女！】
【大師……您還收徒弟嗎？】
寧舒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看着那不斷攀升的人數，看着那瘋狂滾動的彈幕。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一個隨手撥動了命運絲線的過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