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終於在觥籌交錯與虛僞寒暄中落下帷幕。黑色的賓利無聲地滑入夜色,將身後的流光溢彩與喧囂徹底隔絕。
車廂內一片寂靜,與來時並無不同,卻又仿佛有什麼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蘇清晏依舊披着陸硯琛那件寬大的西裝外套,上面屬於他的氣息和體溫牢固地包裹着她,像一層無形的繭。她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指尖無意識地捻着西裝柔軟的羊毛面料。
陸硯琛坐在另一側,閉目養神,側臉在明明滅滅的路燈光影下顯得愈發輪廓分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仿佛晚宴上那個及時將她護入懷中、爲她披上外套的男人只是她的錯覺。
然而,肩頭殘留的重量和腰際隱約的記憶,卻在無聲地提醒着那一刻的真實。
車子平穩地駛入公寓地下車庫。電梯勻速上升,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彼此輕淺的呼吸聲。蘇清晏伸手想將外套脫下還給他,剛有動作,就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穿着吧,車庫冷。”
她動作一頓,收回了手。“……好。”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溫暖的燈光傾瀉而出,將公寓內部的冷硬線條柔化了幾分。周管家早已休息,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蘇清晏換上柔軟的拖鞋,踩在微涼的地板上,終於將那件承載了太多目光和溫度的外套脫下,遞還給陸硯琛。“謝謝你的外套。”她輕聲道。
陸硯琛接過,隨手搭在玄關的衣架上,目光在她裸露的肩臂上掠過,那裏的肌膚在室內光線下顯得愈發白皙細膩,似乎還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去泡個熱水澡。”他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心。
“……嗯。”蘇清晏應了一聲,沒有看他,徑直走向主臥。高跟鞋被她踢掉在門口,赤足踩在地毯上,感受到一種踏實的柔軟。晚宴像一場耗費心力的演出,此刻卸下華麗的盔甲,她才感到一陣從骨子裏透出的疲憊。
她走進浴室,放滿一缸熱水,滴入幾滴舒緩神經的薰衣草精油。氤氳的熱氣彌漫開來,模糊了鏡面。她解開盤發,任由濃密的長發披散下來,然後褪去那件價值不菲的禮服,將自己沉入溫暖的水中。
熱水包裹住身體,驅散了寒意,也舒緩了緊繃的神經。她閉上眼,晚宴上的種種畫面卻在腦海中紛至沓來——他環住她腰肢的有力手臂,他胸膛的溫度,他披上外套時指尖無意擦過她肩胛的微涼觸感……
心髒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
她甩甩頭,將臉埋入水中,試圖驅散這些雜亂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水溫有些下降,她才從浴缸中起身,裹上寬大的浴袍,用毛巾擦拭着溼發走了出去。
臥室裏只開了床頭一盞暖黃的閱讀燈,陸硯琛已經回來了。他同樣換下了西裝,穿着深藍色的絲質睡衣,靠在床頭,手裏拿着一份文件在看。柔和的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線條,少了白日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目光從文件移到她身上。她剛沐浴完,皮膚被熱氣蒸得泛着淡淡的粉色,長發溼漉漉地披在肩頭,發梢還在滴水,沾染了浴袍的肩部,暈開一小片深色。卸去了妝容的臉幹淨剔透,眼神因爲疲憊和放鬆而顯得有些朦朧。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眸色似乎深了些,隨即又落回文件上,語氣如常:“吹幹頭發,別着涼。”
“……知道。”蘇清晏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拿起吹風機。嗡嗡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似乎並未完全專注於文件,這讓她吹頭發的動作不由得有些僵硬。
吹幹頭發,她走到床的另一側,掀開被子躺下。身體陷進柔軟的床墊,被陽光曬過的蓬鬆被褥帶着暖意和潔淨的氣息,也混合着一絲他身上清冽的雪鬆味。
陸硯琛合上文件,放到床頭櫃上,抬手關掉了他那邊的閱讀燈。房間瞬間暗了下來,只剩下她這邊一盞燈散發着朦朧的光暈。
他躺下身,兩人之間依舊隔着一段禮貌的距離。
寂靜在黑暗中蔓延,只有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交織。蘇清晏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燈罩投下的模糊光影,毫無睡意。晚宴上被他攬過的腰際,似乎還在隱隱發燙。
“那些話,”黑暗中,陸硯琛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沉默,“不必在意。”
蘇清晏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晚宴上那些關於的議論。
她側過頭,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向他。他平躺着,閉着眼睛,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看不清神情。
“我沒在意。”她輕聲回道,這是實話。她只是……有些困惑於他們之間這種越來越難以定義的關系。
“嗯。”他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房間裏重新陷入寂靜。
過了許久,久到蘇清晏以爲他已經睡着,她才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準備強迫自己入睡。
就在她調整好姿勢,放鬆下來的瞬間,身後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響,緊接着,她感覺到被子被輕輕拉動,一個溫熱的源頭靠近,他的手臂,帶着試探般的遲疑,最終輕輕地、卻不容忽視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蘇清晏的身體瞬間僵住,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浴袍面料,熨貼在她的小腹上,溫熱而沉穩。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只是那樣放着,像一個無聲的宣告,一個打破界限的試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重量和溫度,以及他平穩的呼吸拂過她後頸發絲帶來的微癢。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仿佛要掙脫束縛。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動。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手臂的重量,都成了無比清晰的存在。
那盞昏黃的床頭燈還亮着,在她這一側投下一小片溫暖的光域,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模糊地映在柔軟的床褥之上。
蘇清晏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着,最終,卻沒有推開那只手。
寂靜的夜裏,只有彼此交織的呼吸聲,和某種悄然滋生的、無法言說的東西,在暖黃的光暈與深沉的黑暗中,靜靜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