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期,轉瞬即至。
江悅將謄寫工整的檄文呈入晉王府書房時,蕭近宸正臨窗而立,擦拭着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
他沒有回頭,只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嗯”,示意她將東西放下。
江悅將卷軸在書案上鋪開。
洋洋灑灑數千言,字字泣血,句句鏗鏘。
文章開篇便痛斥那“大根公子”爲博眼球,不惜杜撰王室秘聞,行徑卑劣,枉爲讀書人。
接着,筆鋒一轉,將此事從個人恩怨,拔高到了“動搖國本、敗壞綱紀”的層面。
通篇讀下來,一股浩然正氣撲面而來,仿佛作者不是爲了洗刷個人污名,而是心懷天下,爲萬民請命。
江悅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咔。”
長劍歸鞘,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蕭近宸終於轉過身,踱步來到書案前。
他垂下頭,修長的手指順着那些力透紙背的文字緩緩滑過,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許久,他才抬起頭,那雙深沉的眼眸落在江悅身上,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
“江公子覺得,此文一出,那大根公子可會幡然悔悟,就此封筆?”
江悅心頭一跳,面上卻是一派凜然正氣,拱手作揖。
“回王爺,學生相信,只要那人尚存半分讀書人的風骨與良知,得見王爺此等胸襟,再讀此篇檄文,定會羞愧難當,從此擱筆,再不敢行此齷齪之事。”
她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自己都信了。
蕭近宸的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極淡,說不清情緒。
“但願如此。”
他話音剛落,卻不將檄文卷起,反而從書案的另一頭,取出了一疊紙。
“砰”的一聲,丟在江悅面前。
那是一疊書稿,紙張邊緣有些卷曲,墨跡淋漓,字裏行間透着一股子急就章的潦草,正是《冷面王爺的嬌軟小逃妻》的原稿。
“江公子可認得這字跡?”
江悅的視線落在原稿上,確認是她的手筆。
最關鍵的是——
檄文上面也有她的字跡!
江悅的臉“轟”一下就熱了。這跟大庭廣衆之下脫褲子有什麼差別!
一瞬間,理智被羞恥感沖垮。
江悅也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什麼男女大防了,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伸手就去搶那張檄文。
“王爺,此乃學生私物,還請歸還!”
蕭近宸安安穩穩地坐在圈椅裏,動都沒動,只將手臂向後高高舉起。
江悅撲了個空,整個人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她急了眼,腦子一熱,幹脆膝蓋往上一頂,直接壓在了蕭近宸的大腿上,整個人借着力道向上攀,伸長了爪子去夠他的胳膊。
“還給我!”
溫軟的身子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壓了上來。
隔着幾層衣料,蕭近宸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膝蓋骨的形狀,以及那具身體傳來的、不容忽視的重量。
一股清甜的、獨屬於少女的體香,混雜着淡淡的墨香,霸道地鑽進他的鼻腔。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平日裏對旁人觸碰的厭惡感並沒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讓他心慌意亂的燥熱。
他竟忘了推開她。
江悅見他失神,心中一喜,手疾眼快地一把奪過那張檄文,緊緊攥在手心。
大功告成!
她心滿意足地就準備撤退。
可她忘了自己還半跪在人家的腿上,這一動,爲了穩住身形,膝蓋便不經意地,在他的大腿內側,用力地碾了一下。
那地方……
江悅的動作停住了。
嘶~
要不然,“大根公子”這個筆名,一千兩銀子轉賣給他得了?感覺他能把這個IP發揚光大。
蕭近宸的身體猛地一顫,腿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哎!”
江悅重心不穩,驚呼一聲,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一只大手閃電般伸出,攬住了她的腰,再用力向回一帶。
一陣天旋地轉。
江悅結結實實地撲進了他的懷裏,姿勢也從剛才的半跪,變成了更要命的……跨坐。
兩人面對面,距離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
江悅能感覺到他胸膛處傳來的劇烈心跳,咚,咚,咚,一聲比一聲重,比她自己的還要快。
蕭近宸那雙素來冷漠的桃花眼,此刻像是燃着兩簇火,就那麼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那裏面翻涌的情緒,卻比任何言語都來得驚心動魄。
江悅也緊張了起來。
完蛋,這下玩脫了,這老幹部不會要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吧?
可她不知道,蕭近宸比她更緊張。
他攬在她後腰上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竟不受控制地偷偷收緊。
那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隔着幾層布料,也能感覺到驚人的柔軟與彈性。
他竟舍不得放開。
江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眼下的姿勢有多麼不妥,臉頰“轟”的一下燒了起來,燙得能煎雞蛋。
她手忙腳亂地去推蕭近宸的肩膀,從他身上跳下來,一連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抵住冰涼的牆壁。
“我……我先走了!”
她語無倫次,抓着那張寶貝檢討書,臨走前還不忘將那疊原稿也一並順走,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口氣沖出書房,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江悅才長長舒了口氣。
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機智如我!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她早就盤算好了,蕭近宸這人有潔癖,討厭與人接觸。用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最容易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方寸大亂。
只有這樣,才能趁亂拿回證據,死無對證。
至於後面不小心把王爺給坐ing了,純屬技術失誤,但效果拔群。
當天江悅就命下人提筆抄錄檄文送到王府。不到兩日,上百份拓印的檄文,就被張貼於京城各大街小巷的布告欄上。
檄文之下,還附了一張王府告示:
【晉王殿下心懷寬仁,體恤創作者不易,念及大根公子或有難言之隱,一時誤入歧途。】
【今特將此檄文公示,以正視聽。望其迷途知返,主動前來說明緣由,王府承諾,既往不咎。】
告示一出,滿城譁然。
“我的天,晉王殿下這是什麼神仙心胸?都被人編排成那樣了,還不追究?”
“殺人誅心啊!這比直接抓人還狠!這是讓大根公子社會性死亡啊!”
“這才是真正的皇室氣度!我等草民,格局小了,小了啊!”
一時間,輿論徹底倒向晉王。“大根公子”這個筆名,算是徹底臭了。
江悅坐在酒樓二樓的雅間裏,聽着周圍的議論,端起茶杯,掩住自己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高,實在是高。
這一手輿論戰玩得,比她還溜。
看來,“大根公子”這個馬甲,是該壽終正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