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們人呢?”
第二天清晨,趙雅的娘家大哥哆哆嗦嗦地找上門來,只敢站在小樓院子外,連大門都不敢靠近。
他問的是昨晚被陸夜寒像扔垃圾一樣扔出去的三個彪形大漢。
警衛員小張端着一盆水從屋裏出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醫院躺着呢,全身粉碎性骨折,下半輩子在床上過吧。”
趙家大哥嚇得臉都白了,再也不敢提一句給妹妹趙雅出頭的話,屁滾尿流地跑了。
屋裏蘇烈一夜沒睡,眼底布滿血絲,正緊張地看着陸夜寒給蘇知暖喂奶。
那畫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一個冷得像冰塊的兵王,正拿着粉色的奶瓶,小心翼翼地伺候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太”。
“小陸啊,辛苦你了。”
蘇烈遞過去一支煙,聲音沙啞。
陸夜寒搖了搖頭,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蘇知暖。
他發現,只過了一夜,蘇知暖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淡了一絲,眼神也比昨天更有神采。
這個小小的身體裏,仿佛蘊藏着一股深不可測的生命力。
“不辛苦,是任務。”
陸夜寒的聲音依舊冷硬。
蘇知暖喝完最後一口奶,把奶瓶一推,用那蒼老的聲音發號施令。
“吃飽了,出發。”
“去哪?”蘇烈下意識地問。
“同仁堂。”
蘇知暖言簡意賅,蘇烈面露難色:“暖暖,那種地方人多眼雜,你的身體……”
他怕女兒被人當成怪物圍觀,更怕她這脆弱的身體經不起折騰。
蘇知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去,等死?”
簡簡單單四個字,像一把刀子插進蘇烈的心窩。
“去!現在就去!”蘇烈立刻改口,斬釘截鐵,“小陸,備車!我親自帶隊,我看今天誰敢多看我女兒一眼!”
半小時後,京市最繁華的前門大街,三輛掛着軍牌的吉普車,呈品字形停在了百年老店同仁堂的門口。
車門打開,四個荷槍實彈的警衛員率先下車,在藥店門口拉起了警戒線。
這陣仗,把過路的行人和店裏的夥計都嚇了一跳。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來抓什麼江洋大盜的。
緊接着,一身戎裝肩扛金星的蘇烈,親自打開後座車門。
陸夜寒從車上下來,懷裏抱着一個用軍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團子。
同仁堂的掌櫃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姓黃,見多識廣,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來了大人物,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
“哎呦!是哪位首長駕到?小店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蘇烈沒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對陸夜寒說:“把暖暖放下來吧,讓她自己走走。”
陸夜寒依言,將蘇知暖放在地上。
當蘇知暖從軍大衣裏探出那顆滿是褶子的小腦袋時,黃掌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周圍的夥計和一些膽大的顧客,也都發出了壓抑的驚呼聲。
“天……天哪!這是什麼?”
“是人是鬼?怎麼長成這樣?”
“看着像個老太太,怎麼這麼矮小?侏儒嗎?”
蘇烈聽到這些議論,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一股駭人的殺氣彌漫開來。
“都給老子閉嘴!”
一聲怒吼,整個同仁堂鴉雀無聲。
黃掌櫃嚇得腿肚子直哆嗦,他這才看清蘇烈的肩章,那可是傳說中的人物啊!
蘇知暖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對周圍的指指點點毫不在意。
她活了九十九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凡夫俗子的議論,於她而言不過是耳邊風。
她邁開兩條小短腿,背着手,像個老幹部視察一樣,開始在店裏巡視起來。
藥店裏彌漫着濃鬱的藥香,一排排的紅木藥櫃,上面貼着工整的標籤。
夥計們都遠遠地躲着,生怕沾上什麼晦氣。
只有一個剛來的小學徒,看着也就十五六歲,一臉憨厚,見蘇知暖走得不穩,還好心想上來扶一把。
“老……老奶奶,您慢點。”
蘇知暖看了他一眼,難得地點了點頭:“你心不錯。”
她走到一個玻璃櫃台前停下了腳步。
櫃台裏用紅色綢緞墊着一根成人手臂粗細的人參,參須完整形態飽滿,旁邊的小牌子上用毛筆寫着:鎮店之寶,百年野山參。
黃掌櫃連忙跟過來,擦着冷汗介紹道:“首長,這位……小小姐,真是好眼力啊!這可是我們店的寶貝,是從長白山老林子裏挖出來的,足足有一百二十年的參齡,藥效非凡,能吊命回春!”
他以爲這家人是來求藥的,畢竟這孩子長相如此怪異,一看就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蘇知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嘴角撇了撇,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
“一百二十年?拿高壓參床催了十年,再用硫磺熏了七天,做舊的手法倒是不錯,可惜火候差了點。”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藥店裏,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
黃掌櫃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你這小怪物胡說八道什麼!我們同仁堂是百年老字號,金字招牌,怎麼可能賣假貨!”
他也是急昏了頭,竟然把“小怪物”三個字罵了出來。
陸夜寒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手已經摸向了腰間。
蘇烈更是怒不可遏,剛要發作,卻被蘇知暖抬手攔住了。
“跟一個蠢貨計較什麼。”
蘇知暖慢悠悠地走到另一個櫃台前,那裏放着一塊巨大的靈芝,色澤紫紅形態如意,看起來寶氣十足。
“還有這個,號稱千年紫靈芝?”
蘇知暖伸出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櫃。
“用普通的樺褐孔菌當底子,外面拿豬血混着膠水刷了九層,再用模具壓出形狀,最後用桐油拋光。別說千年了,連十年都沒有。”
這一下,不光是黃掌櫃,店裏所有的夥計臉色都變了。
因爲蘇知暖說的一字不差!
這些都是行業內不能說的秘密,用來糊弄那些不懂行的有錢人的,這個看起來像鬼一樣的女娃娃,是怎麼知道的?
“你……你到底是誰?!”黃掌櫃聲音都發抖了。
就在這時,藥店後堂的簾子被掀開,一個穿着長衫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了出來。
他面色嚴肅,手裏盤着兩顆核桃,正是同仁堂的首席坐堂藥師,人稱“藥聖手”的劉問道。
劉問道在京市醫藥界德高望重,一手辨藥的本事出神入化。
“何人在我同仁堂放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威嚴。
黃掌櫃像是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跑過去。
“劉老!您可算出來了!這個小……這家人,來我們店裏搗亂,污蔑我們賣假藥!”
劉問道皺着眉,看向被衆人圍在中間的蘇知暖,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更多的是輕蔑。
“哦?就是你這個女娃娃,說我同仁堂的百年人參和千年靈芝是假的?”
蘇知暖抬起頭與他對視,那雙蒼老的眼睛裏沒有絲毫孩童的天真,只有看透世事的平靜。
“不是假的,是做得不夠真。”
“狂妄!”劉問道被氣笑了,“我劉問道玩了一輩子藥材,還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你若能拿出證據,我同仁堂今天所有藥材任你取用!”
他這是在拿同仁堂的百年聲譽做賭注。
他就不信,一個三歲的奶娃娃,能翻出什麼天來。
周圍的人群也開始起哄。
“就是!哪來的小瘋子,敢在藥聖手面前班門弄斧!”
“快把她趕出去!別讓她在這兒妖言惑衆!”
蘇烈和陸夜寒都緊張地看着蘇知暖,雖然他們相信她,但對方畢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專家。
蘇知暖卻笑了,那笑容在她滿是褶子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這可是你說的。”
她指着那根百年人參。
“這根參,你們用針刺一下蘆頭下方三寸的位置,聞聞看,是不是有一股淡淡的焦糖味。那是高壓參床催熟時,糖分析出過度留下的味道。”
她又指向那塊千年靈芝。
“至於這個,更簡單。”
她轉頭看向陸夜寒,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小陸子,把它給我砸開。”
全場譁然!
那可是同仁堂的鎮店之寶,價值連城!
劉問道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敢!”
陸夜寒也有些猶豫,他看向蘇烈,蘇烈同樣一臉凝重。
蘇知暖卻不耐煩地催促道:“磨蹭什麼?一個破菌菇罷了,砸了就砸了。你要是不敢,我自己來。”
說着,她就顫巍巍地要去搬旁邊稱藥的銅秤砣。
“別!”蘇烈嚇了一跳,生怕她閃了腰。
他咬了咬牙,對陸夜寒下令:“砸!”
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女兒!
劉問道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蘇烈:“好!好!蘇軍長,今天你要是砸了它,我劉問道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去首長面前告你一狀!”
陸夜寒不再猶豫。
他走到櫃台前,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提起鐵拳。
他沒有用全力,只是精準地一拳砸在靈芝的中心。
“咔嚓!”
一聲脆響。
那塊看起來堅硬無比的“千年靈芝”,應聲而裂。
裂開的豁口處,露出的不是想象中細密的菌肉,而是一種類似木屑和膠水混合物的粗糙質地。
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混合着豬血的腥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藥店。
真相,大白於天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塊裂開的“寶物”上,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劉問道的臉色,從豬肝色變成了死灰色,他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裏喃喃自語。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明明檢查過的……”
蘇知暖冷哼一聲,像個得勝的將軍,背着手邁着四方步。
“檢查?你連藥材的‘氣’都不會望,也配叫藥師?”
“黃掌櫃。”
蘇知暖停在已經嚇傻了的黃掌櫃面前抬起頭。
“剛才劉老的話還算數嗎?”
黃掌櫃一個機靈,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算數!算數!小神仙!小祖宗!您說得都算數!”
他現在看蘇知暖,哪裏還是什麼怪物,分明就是一尊下凡的活神仙!
蘇知暖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也不客氣,伸出枯瘦的手指,開始在藥櫃間指點江山。
“三百年的何首烏,五百年的太歲,天山雪蓮要帶活蕊的,還有那邊的冬蟲夏草,低於一錢一根的我不要……”
她每點一樣,黃掌櫃的心就滴一次血。
這些可都是同仁堂壓箱底的寶貝,真正的天材地寶!
但此刻,他連個屁都不敢放,只能指揮着夥計們手忙腳亂地去打包。
那個先前好心想扶蘇知暖的小學徒,此刻正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覺得這位“小老奶奶”簡直帥呆了。
蘇知暖正指揮得起勁,突然藥店門口傳來一陣騷亂。
“快!快讓開!救命啊!”
只見一個穿着講究滿身珠光寶氣的富商,抱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瘋了一樣沖了進來。
那男孩渾身抽搐口吐白沫,臉色已經變成了青紫色,眼看就要不行了。
“劉老!劉老救命啊!快救救我兒子!”
富商直接跪在了還失魂落魄的劉問道面前。
劉問道被他一晃才回過神來,他上前搭了下脈,又翻了翻男孩的眼皮,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這是……急驚風!來得太猛了!快!快拿銀針來!”
幾個夥計手忙腳亂地去取針,但那男孩的抽搐越來越劇烈,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富商急得滿頭大汗,嘶吼道:“誰能救我兒子!我給他一百萬!不!五百萬!”
在那個年代,五百萬簡直是天文數字。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個數字震驚了,但卻沒人敢上前。
劉問道拿着銀針,手卻抖得厲害,他根本找不到下針的穴位。
就在這片絕望的混亂中,一個蒼老又稚嫩的聲音,懶洋洋地響了起來。
蘇知暖正坐在一堆剛打包好的名貴藥材上,像個小地主婆,手裏還拿着一根品相極佳的野山參,像啃蘿卜一樣,“咔嚓”咬了一口。
她嚼着人參,含糊不清地說道:
“不是驚風,是中毒。”
“再過三分鍾,神仙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