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了正中天,把積雪照得有些刺眼。
宿舍裏的溫度上來了一些,但對於蘇晚這種常年在空調房裏待慣了的現代人,再加上原主這副破敗身子,這點溫度也就剛好夠不打擺子。
陸野推門進來的時候,蘇晚正百無聊賴地用手指頭在窗戶玻璃的霧氣上畫圈圈。
聽見動靜,她懶洋洋地回頭,那一身寬大的男式襯衫還套在身上,襯得整個人越發顯得空蕩蕩的,只有那張臉,經過一早上的修養,白裏透着點粉,像是個剛從畫裏走出來的精怪。
“穿衣服。”陸野把手裏的一沓花花綠綠的票證往桌上一擱,眼神在蘇晚那露出的鎖骨上停頓了半秒,又觸電般地移開,“帶你去認認路,順便去供銷社買點日用品。牙刷毛巾臉盆,都得買新的。”
他頓了頓,語氣硬邦邦地補了一句:“還有衣服。這身像什麼樣子。”
蘇晚眼睛一亮,不是因爲能出門,而是看見了桌上那一堆寶貝。
她湊過去,蔥白的手指撥弄着那堆紙片。糧票、布票、肉票、工業券,甚至還有幾張在這個年代極其稀罕的大團結。
“陸野哥,這都是給我的?”她仰起頭,眼底像是藏着星星。
陸野正在解風紀扣的手頓了一下,喉結上下滾了滾:“我是團長,津貼高。這些你拿着,缺什麼自己買。咱們家……不差錢。”
最後這三個字,他說得挺豪橫,透着一股子想在媳婦面前顯擺能力的雄性本能。
蘇晚心裏樂開了花。
這男人,看着冷,實際上不僅身子熱,心也是熱的,最重要的是,錢包也夠熱!
“謝謝老公!”蘇晚美滋滋地把票證收進兜裏,動作麻利地開始套那條黑棉褲,一邊穿一邊嘟囔,“不過這褲子太醜了,待會兒去供銷社,我要扯最好的布做裙子。”
陸野背過身去不看她換衣服,嘴裏嗯了一聲:“隨你。”
收拾停當,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剛下到一樓,一股子穿堂風夾着雪沫子撲面而來。蘇晚身子一抖,那是真的冷,也是真的抓住了機會。
她腳下一滑,驚呼一聲:“哎呀!”
身子順勢就往旁邊歪。
陸野反應那是特種兵級別的,還沒等蘇晚落地,一只鐵鉗般的大手就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胳膊肘。
“看路!”陸野皺眉,這女人怎麼走路都走不穩?
蘇晚借着這股勁兒,整個人像是一株柔若無骨的菟絲花,直接貼了上去。兩只手順勢穿過陸野的臂彎,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半邊身子的重量都掛在了他身上。
【叮!檢測到持續性肢體接觸(挽手)。】
【親密度判定:公開場合親密。】
【生命值回復速度:穩定+2小時/分鍾。】
聽着腦海裏的提示音,蘇晚心裏舒坦極了,臉上卻是一副怕得要命的表情:“地太滑了嘛……陸野哥,你扶着我點,不然我摔壞了,誰給你洗衣服做飯呀?”
陸野身子一僵。
這是在營區大道上!
這會兒正是午休時間,來來往往的戰士、家屬不少。在這個牽手都會臉紅的年代,這樣親密地挽着胳膊,簡直就是在大街上耍流氓。
他下意識地抽了抽胳膊,想把手抽回來:“站直了好好走。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我不!”蘇晚抱得更緊了,那柔軟的隔着厚厚的冬裝,若有似無地蹭着他的大臂外側,“我腿軟,真走不動。你要是不讓我挽着,那我就坐地上不起來了,到時候你還得抱我,那更丟人。”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陸野低頭,看着她那耍無賴的樣子,又看了看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
那些目光裏,有驚訝,有羨慕,還有一群單身漢那快要溢出來的酸氣。
“下不爲例。”陸野咬着後槽牙,最終還是妥協了。
他沒有再推開她,反而刻意放慢了平時雷厲風行的步子,配合着蘇晚那慢吞吞的節奏。那只被挽着的胳膊,肌肉雖然繃得緊緊的,但卻穩如泰山,任由她掛着。
於是,西北軍區的駐地裏,出現了這樣一道奇景。
人送外號活閻王、平時連只母蚊子都不讓靠近三尺的陸團長,此刻正板着一張黑臉,目視前方,像是在執行什麼絕密任務。
而他身邊,依偎着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那女人裹着不合身的大棉襖,顯得越發嬌小,那張臉白得發光,笑意盈盈,整個人幾乎是掛在團長身上。
兩人走在一起,一黑一白,一硬一軟,一冷一熱。
強烈的視覺反差,讓路過的戰士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個個敬禮都忘了,光顧着張大嘴巴行注目禮。
遠處,文工團的排練室窗前。
陳雪正壓着腿,手裏拿着一本《紅色娘子軍》的劇本。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掐腰的練功服,顯得身段極好。
“雪姐,你看那是誰?”旁邊一個小女兵趴在窗戶上,語氣酸溜溜的,“那是陸團長吧?那個掛在他身上的女人就是新來的嫂子?”
陳雪動作一頓,慢慢走到窗邊。
隔着玻璃和風雪,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那是她仰慕了許久的男人,是她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可此刻,那個英雄身邊,卻像長了一塊狗皮膏藥。
陳雪眯起眼睛,視線落在蘇晚那走三步喘一口氣的樣子上,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路都走不穩,還需要男人扶着。”陳雪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壓腿,語氣裏帶着屬於天之嬌女的傲慢,“這種嬌氣包,在西北這種苦地方,撐不過三天。也就是圖個新鮮罷了,陸野那種人,怎麼可能喜歡一個累贅?”
她篤定,這就是一場鬧劇。等新鮮勁兒過了,陸野就會知道,只有能跟他並肩作戰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邊。
……
另一邊,蘇晚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情敵單方面宣判了死刑。
她正挽着陸野,一路招搖過市,心情好得飛起。
“前面就是水房。”陸野停下腳步,指了指前面一棟冒着熱氣的紅磚房,“單身宿舍沒通水,洗臉刷牙都得來這。要是洗澡……得去幾百米外的公共澡堂,回頭我帶你去。”
蘇晚點點頭,手裏拿着剛從宿舍拿出來的臉盆和雪花膏。
還沒走近水房,裏面那嘈雜的人聲就傳了出來。
譁啦啦的水聲,盆子磕碰的脆響,還有一群女人湊在一起那種特有的、仿佛幾百只鴨子同時叫喚的聊天聲。
“哎,你們是沒看見!”
一個尖利且極具穿透力的大嗓門,正壓過所有的水聲,在水房裏回蕩。
是李春花。
這女人顯然是剛被陸野趕出來,心裏憋着火沒處撒,這會兒正站在水槽邊,一邊搓着衣服,一邊唾沫橫飛地跟周圍幾個洗菜的軍嫂搞現場直播。
“那個新來的蘇晚,長得那是妖裏妖氣的,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大中午的還不起床,還得咱們陸團長把飯端到床頭去喂!嘖嘖嘖,這哪是娶媳婦啊,這是娶了個祖宗回來!”
“真的假的?陸團長那種脾氣能忍?”旁邊有人搭茬。
“咋不能忍?那是被狐狸精迷了眼唄!”李春花越說越來勁,把手裏的衣服摔得啪啪響,“我就好心去叫個門,想教教她咱們大院的規矩。結果你們猜怎麼着?人家那是嬌貴得很,碰都碰不得,一碰就要死要活的,還告黑狀!說我要扒她衣服!”
“我呸!就她那身板,前胸貼後背的,我看都怕長針眼,誰稀罕扒她衣服?”
水房裏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就是就是,咱們這都是勞動婦女,誰像她啊,資本家小姐做派。”
“聽說還噴香水呢,把屋子弄得那個味兒,也不知道陸團長受不受得了。”
陸野站在水房門口,那張臉瞬間就沉了下來。
那種黑,不是剛才那種無可奈何的黑,而是帶着殺氣的、風雨欲來的黑。
他放在身側的那只手,猛地握成了拳頭,骨節發出咔咔的脆響。
這幫長舌婦,當着他的面唯唯諾諾,背地裏竟然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他抬腿就要往裏沖,那架勢,不像是去洗臉,倒像是去把水房給拆了。
然而,還沒等他邁出一步。
一只軟綿綿的小手,突然鑽進他的掌心,輕輕撓了撓。
陸野一愣,低頭。
蘇晚正仰着臉看他,那雙大眼睛裏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反而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意。她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挽着他的胳膊緊了緊,示意他稍安勿躁。
打架這種事,男人上那是仗勢欺人。
既然是女人之間的戰爭,那就得用女人的方式來解決。
蘇晚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換上一副溫婉羞澀的笑容,挽着陸野,大大方方地邁進了水房的大門。
水房裏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原本還在狂笑的幾個軍嫂,一看見門口那尊黑面煞神,笑聲直接卡在了嗓子眼,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李春花背對着門口,還在那說得起勁:“我跟你們說,這也就是陸團長一時糊塗,等過兩天……”
“春花嫂子!”旁邊一個胖嫂子拼命給她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你抽風啦?”李春花不耐煩地回頭。
這一回頭,她手裏的肥皂撲通一聲掉進了水槽裏。
只見陸野一身冷氣地站在那,目光如刀,死死地釘在她身上。
而那個被她罵成狐狸精的蘇晚,正親親熱熱地挽着陸野的胳膊,整個人幾乎貼在陸野身上,笑得那叫一個人畜無害。
全場死寂。
只有水龍頭沒關緊,滴答滴答地落水聲,像是在給李春花倒計時。
陸野剛要開口訓斥。
蘇晚卻搶先了一步。
她並沒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樣哭鬧,也沒有借着陸野的勢頭罵人。
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把腦袋往陸野那硬邦邦的肩膀上一靠,聲音不大,卻清脆悅耳,正好能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哎,剛才在門外就聽見嫂子在替我操心。嫂子說得對,我這身子確實是不爭氣,太弱了。”
蘇晚說着,抬起另一只手,當着衆人的面,幫陸野整了整衣領,動作自然親昵得像是老夫老妻。
“陸野哥也是,我都說要自己起來打飯了,他非不讓。非得心疼我,讓我多睡會兒,還說要把飯喂到嘴邊才放心。我都說會被人笑話了,他就是不聽,非要把我當個廢人養着。”
這番話,聽着像是在自責。
實際上,每一個字都是裹着糖衣的軟刀子,直往李春花心窩子裏捅。
你不是說我懶嗎?那是我老公心疼我,樂意讓我懶。
你不是說我被嫌棄嗎?不好意思,人家可是追着喂飯呢。
周圍那幾個年輕的小媳婦,聽懂了這話裏的意思,一個個捂着嘴偷笑,眼神在李春花和蘇晚之間來回打轉。
李春花那張本來就被凍得發紫的臉,這會兒更是漲成了豬肝色。她張了張嘴,想罵人,但陸野就在那杵着,她哪裏敢?想反駁,可人家也沒指名道姓罵她,只是在秀恩愛。
這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但沒傷着人,反而把自己憋出了內傷。
“這……這就是陸團長疼媳婦嘛……”旁邊那個胖嫂子趕緊打圓場,尷尬地笑了兩聲,“也是弟妹有福氣。”
蘇晚笑了笑,那笑容裏帶着三分羞澀,七分得意。
她轉頭看向李春花,眼神真誠得不能再真誠:“還是春花嫂子身體好,讓人羨慕。不像我,離了陸野哥連路都走不穩。春花嫂子這麼能幹,連洗衣服做飯都不用自家男人操心,也難怪隔壁連長能放心在外面忙工作,十天半個月不着家也沒事。”
噗嗤——
不知道是誰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簡直是絕殺!
整個家屬院誰不知道,李春花家那口子是爲了躲她的嘮叨和邋遢,才天天賴在連隊不回家的?這事兒一直是李春花的心病。
現在被蘇晚這麼輕描淡寫地一揭,還美其名曰放心工作,簡直是把李春花的臉皮扒下來扔在地上踩。
李春花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蘇晚:“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下文來。
因爲陸野開口了。
這個鋼鐵直男雖然聽不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但他聽懂了一點:媳婦在誇他。
誇他體貼,誇他會疼人,誇他是家裏的頂梁柱。
陸野心裏那股子因爲閒言碎語而升起的怒火,莫名其妙就被這一通迷魂湯給澆滅了,甚至還有點飄飄然。
原來在媳婦心裏,他這麼重要?
他那張緊繃的黑臉緩和了下來,甚至爲了配合蘇晚,還破天荒地伸出手,幫她把垂下來的一縷頭發別到了耳後。
“行了,別聊了。”陸野聲音低沉,雖然還是冷,但明顯沒了剛才的殺氣,“水涼,趕緊洗完回去,別凍着。”
這一幕,比任何反駁都要有力。
這就是實打實的寵溺!
蘇晚甜甜地應了一聲,鬆開陸野的胳膊,走到水槽邊。
她擰開水龍頭,從兜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鐵盒——那是原主從上海帶來的“友誼牌”雪花膏,雖然不如系統裏的高級,但在這種地方也是稀罕物。
她洗了把臉,水珠順着臉頰滑落。
即便是在昏暗的水房燈光下,那張洗去鉛華的臉依然白得驚人。皮膚細膩得連個毛孔都看不見,跟旁邊李春花那張常年被西北風吹得粗糙、發黃、滿是褶子的臉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這就叫視覺碾壓。
周圍那幾個原本還跟着李春花瞎起哄的軍嫂,此刻看着蘇晚那張臉,心裏那點酸氣全都變成了羨慕和自慚形穢。
人家長成這樣,也難怪陸團長當個寶供着。
要是自家有這麼個天仙似的媳婦,估計自家男人也得把飯端到床頭去。
蘇晚慢條斯理地擦幹臉,又抹了一層香噴噴的雪花膏。那股淡雅的茉莉花香瞬間蓋過了李春花那種劣質肥皂的味道。
她轉過身,看着已經徹底啞火、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樣的李春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春花嫂子,你這衣服還沒洗完呢?”蘇晚語氣輕快,“那你慢慢洗,我和陸野哥還要去供銷社買糖吃,就不陪你了。”
說完,她重新挽上陸野的胳膊,像是個得勝的女王,在衆人復雜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了出去。
剛出水房門,沒走幾步。
蘇晚就感覺身邊的男人腳步輕快了不少。
“陸野哥。”她小聲叫他。
“嗯?”陸野低頭,眼神裏帶着剛才沒散去的溫存。
“剛才我是不是太凶了?”蘇晚眨巴眼,“我是不是給你惹事了?”
陸野哼了一聲,嘴角卻幾不可查地往上揚了揚:“凶?你那叫凶?跟貓撓癢癢似的。”
他頓了頓,大手反過來握住了蘇晚那雙有些冰涼的小手,緊緊包在掌心裏。
“不過撓得挺好。”
“這種人,就是欠撓。”
蘇晚感受着掌心傳來的熱度,心裏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
這就叫什麼?這就叫不僅要把敵人的臉打了,還得讓自家男人在旁邊遞巴掌,打完還得誇你手疼不疼。
兩人正準備往供銷社走。
突然,前面的巷子口探出幾個小腦袋。
那是七八個穿着打補丁棉襖的小孩,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還拖着鼻涕。他們一個個吸溜着鼻涕,眼巴巴地盯着蘇晚,或者是盯着蘇晚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
“那就是新來的漂亮嫂子?”
“真好看,像畫上的仙女。”
“我還聞到肉包子味了……”
蘇晚腳步一頓。
看着這群孩子,她腦子裏的系統突然又有了動靜,一個絕妙的主意浮上心頭。
要想在大院裏站穩腳跟,光打敗李春花這個低端怪還不夠。
得發動群衆戰爭。
而這些貪吃的小鬼頭,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蘇晚停下腳步,把手伸進了那個寬大的衣兜裏,實際上是連通了系統商城。
“陸野哥,等一下。”
她回過頭,沖着陸野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