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幹的?”
謝明遠的聲音不大,卻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若曦指尖上的血珠,眸子裏翻涌着駭人的風暴。
江若曦像是被他嚇到了,猛地將手縮了回去,藏在身後。
她慌亂地站起身,想要把桌上那條裙子也收起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沒什麼。”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着:“是我自己不小心。晚上眼神不好,踩縫紉機的時候,把裙子給絞了。”
“手指也是……也是不小心被針扎的,不疼。”
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在謝明遠這種偵察兵出身的人面前,簡直就像是透明的。
縫紉機能把裙子絞成一條一條的布條?
不小心能把十根手指頭扎得跟篩子一樣?
她的否認像是一瓢滾油,狠狠澆在了謝明遠心頭那團本就熊熊燃燒的怒火上。
這個女人!
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在維護那個傷害她的罪魁禍首!
他知道她是在維護誰。
這個家裏,除了他,就只有那兩個混世魔王了。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深深的無力感,瞬間席卷了謝明遠。
他氣那兩個孩子不知好歹,恩將仇報!
更氣自己。他把她娶回家,承諾要保護她,結果卻讓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這樣的委屈!
“江若曦!”
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她,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你當我是瞎子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那只藏在身後的手扯了出來。
當看到那一個個密密麻麻、甚至有些紅腫發炎的針眼時,謝明遠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無法想象,她是在怎樣的心情下,一針一線地縫補着這條被惡意毀壞的裙子;又是懷着怎樣的委屈,在深夜裏獨自舔舐傷口。
而他,這個家的男主人,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他猛地鬆開她的手,轉身就往樓上走。
他的腳步又重又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樓梯上,又像是踩在江若曦的心尖上。
“謝明遠!你要幹什麼!”
江若曦臉色一白,立刻追了上去。
謝明遠沒有回答。
他徑直走到兩個孩子房間的門口,“砰”的一聲,一腳踹開了房門!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如同平地驚雷。
睡夢中的大寶和二寶被驚得從床上一躍而起,驚恐地看着門口那個如同地獄閻王般的身影。
“爸……爸爸?”二寶嚇得聲音都發抖了。
謝明遠大步走進房間,反手“啪”的一聲,打開了房間的燈。
刺眼的燈光下,他那張冷硬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問你們,樓下那條裙子,是不是你們剪的?”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大寶的心猛地一沉,但還是梗着脖子,強裝鎮定地頂了回去。
“不是!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知道,絕對不能承認。
一旦承認了,這個女人就更有理由在爸爸面前說他們的壞話了。
“不知道?”
謝明遠冷笑一聲,那笑意裏全是失望和怒火。
他走到大寶的床邊,猛地掀開他的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把沾着白色布料纖維的大剪刀!
人贓並獲!
大寶的臉“刷”地一下白了,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二寶更是“哇”的一聲,直接嚇哭了。
“好,很好。”
謝明遠看着手裏的剪刀,氣得渾身發抖。
“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撒謊、害人!”
“林建軍要是知道他拿命換回來的兒子是這副德性,他死都不能瞑目!”
他怒吼着,隨手從牆角抄起一根用來支撐窗戶的木棍。
“今天,我就替你們死去的爹,好好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知道什麼叫規矩!”
他高高地舉起了木棍。
“不要!”
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張開雙臂,死死地護在了兩個孩子的身前。
是江若曦。
她用自己那單薄的後背對着謝明遠那根高高舉起的木棍,聲音因爲急切而變得尖銳。
“謝明遠,你瘋了!他們還是孩子!”
“不是他們幹的!裙子真是我自己弄壞的!”
她回頭看着身後兩個已經嚇傻了的孩子,眼眶通紅。
“是我撒謊了!我怕你罵我笨手笨腳,連件衣服都保不住,所以才不敢跟你說實話!”
“跟他們沒關系!你別打他們!”
她的話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謝明遠舉着木棍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落不下來,也收不回去。
他看着那個用身體死死護住兩個孩子的女人。她的肩膀在微微顫抖,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可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她……在保護那兩個剛剛傷害了她的孩子。
用一種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
大寶和二寶也徹底呆住了。
他們仰着頭,看着擋在身前這個女人的背影。
她明明那麼瘦、那麼單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
可是在這一刻,她的背影卻像是山一樣,將父親所有的雷霆之怒都爲他們擋了下來。
爲什麼?
他們明明剪壞了她最喜歡的裙子。
她爲什麼不告狀?爲什麼還要護着他們?
錢嫂說的那些話,故事裏那些後媽惡毒的嘴臉,在這一刻,與眼前這個女人的身影,產生了劇烈的沖突和割裂。
大寶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酸澀又滾燙的情緒從心底涌了上來。
他看着江若曦那通紅的眼眶,再看看父親那張依舊怒氣未消的臉。終於,他咬了咬牙,從江若曦的身後站了出來。
“是我幹的!”
他大聲喊道,聲音裏還帶着一絲哭腔,但卻異常清晰。
“裙子是我剪的!跟弟弟沒關系!也跟她沒關系!”
他挺直了小小的胸膛,直面着謝明遠的怒火。
“你要打就打我一個人!”
這一聲承認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謝明遠看着自己這個倔強的兒子,又看看旁邊那個梨花帶雨的女人,心裏的怒火,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一種更加復雜的情緒所取代。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裏的木棍。
“哐當”一聲。
木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都給我滾去院子裏跪着!”
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他指着門口,聲音依舊嚴厲,卻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股駭人的殺氣。
“不好好反省,今天誰也別想睡覺!”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那背影帶着一絲無法言說的疲憊和挫敗。
江若曦看着兩個孩子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間,去院子裏罰跪。
又看了看門口那個男人落寞的背影。
她知道,今晚雖然所有人都受到了傷害,但那堵橫在他們之間的、看不見的冰牆,終於裂開了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