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紅比試的風波還未完全平息，殿內衆人看向沈玉薇的眼神裏，依舊混雜着鄙夷與看熱鬧的成分。
緊接着，女官便宣布了第二輪比試的內容——才藝。
相較於女紅，才藝比試更能展現貴女們的內涵與靈氣，也是決定最終排位的重要一環。
琴棋書畫，歌舞彈唱，各憑本事。
秀女們按照抽籤的次序，依次上前展示。
有的彈琵琶，有的跳驚鴻舞，雖都下了苦功，卻也都在意料之中，並未引起太多波瀾。
皇後只是懨懨地看着，顯然還未從方才那只“傻老虎”帶來的沖擊中緩過神來。
直到女官唱名：“蘇家小姐，蘇清柔。”
殿內的氣氛爲之一振。
蘇清柔抱着一架古琴，緩步走到殿中。
她換了一身更顯飄逸的藕荷色紗裙，長發鬆鬆地挽起，只用一根素銀簪子固定，整個人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好似隨時都會乘風歸去。
她盈盈一拜，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臣女，獻曲《高山流水》。”
說罷，她於琴案後坐定，素手輕揚，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撥。
“錚——”
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如山澗清泉，瞬間洗去了殿內的浮躁。
衆人只覺得心頭一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隨着她指尖的撥動，流暢的音符從琴弦上流淌而出。
時而如高山巍峨，氣勢磅礴；時而如流水潺潺，婉轉低回。
就在衆人沉浸在這美妙的琴音中時，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開始在空氣中悄然彌漫開來。
那香味清甜而不膩，像是百花凝結成的蜜，讓人聞之心曠神怡。
緊接着，更奇妙的一幕發生了。
幾只彩蝶，竟從殿外敞開的窗戶飛了進來。
它們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指引，盤旋着，飛舞着，最後竟緩緩落在了蘇清柔的肩頭、發間，甚至停在了她撥弦的指尖上。
陽光透過窗櫺，照在她的身上，彩蝶環繞，琴音空靈。
這一刻，她不像是一個凡俗女子，更像是一位誤入凡塵的百花仙子。
“天哪！蝴蝶！是蝴蝶！”
“引蝶而舞，這是何等的仙姿啊！”
殿內徹底炸開了鍋，驚嘆聲此起彼伏。
貴女們個個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羨慕與嫉妒。
高台之上，皇後的臉上終於一掃陰霾，露出了真切的驚喜與贊賞。
她看向蘇清柔的眼神，充滿了滿意。身邊的誥命夫人們更是交口稱贊，言語間已是將她視爲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此女不僅才貌雙全，更有如此祥瑞之兆，實乃我大鄴之福啊！”
“是啊，見之忘俗，真乃仙女下凡。”
在一片贊譽聲中，沈玉薇安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連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她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股特殊的香氣，叫“引蝶香”。
是用十幾種珍稀花卉的蜜蕊，輔以一種名爲“醉蝶草”的植物，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的熏蒸提煉而成。此香對人無害，卻對蝶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前世，蘇清柔當上太子側妃後，爲了與她這個正宮皇後爭寵，便用過一次這招。當時李澈龍心大悅，誇她“蘭心蕙質，天人降瑞”，當晚便宿在了她的宮中。
只是，這“引蝶香”造價高昂，工序繁復，絕非蘇清柔一個小小庶女能夠輕易弄到的。
沈玉薇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看來，這一世的太子李澈，比前世更早地就將蘇清柔視作了心尖上的人，連這種討巧的玩意兒都提前備下了。
一曲終了，蘇清柔緩緩起身，肩頭的蝴蝶隨着她的動作翩然飛起，繞着她盤旋兩圈，才戀戀不舍地飛出殿外。
“臣女獻醜了。”她垂首斂眉，姿態謙卑，臉上的紅暈卻泄露了她內心的得意。
“好！賞！”皇後鳳顏大悅，當即賜下一對成色極好的玉如意。
蘇清柔謝恩之後，捧着玉如意，蓮步輕移，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反而徑直朝着沈玉薇走了過來。
全場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這對昔日的“好姐妹”身上。
蘇清柔在沈玉薇面前站定，臉上滿是真摯的關切。
她俯下身，將聲音壓得極低，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薇薇姐姐，方才真是嚇壞我了。你別灰心，待會兒的才藝比試，放寬心，盡力就好。”
她的聲音溫柔似水，可那雙看向沈玉薇的眼睛裏，卻盛滿了居高臨下的憐憫與毫不掩飾的優越感。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我才是那個能引來祥瑞、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女。而你，不過是一個妝容滑稽、言行瘋癲的跳梁小醜。
沈玉薇感受着她言語中那股幾乎要溢出來的得意，心中一片平靜，甚至有點想笑。
她抬起頭，那兩道濃黑的“福氣沖天眉”顯得格外醒目。
她沒有看蘇清柔，而是使勁地在她周圍的空氣裏嗅了嗅，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妹妹，”沈玉薇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桌的貴女聽見，“你身上這味道，可真特別。”
蘇清柔臉上的笑容一僵，以爲她要點破“引蝶香”的秘密，心裏頓時有些緊張。
誰知沈玉薇話鋒一轉，一臉認真地繼續說道：“聞着，怎麼跟我家後院馬廄裏，爲了驅趕蚊蠅點的那種熏香一個味兒？哎，就是前兒個管家還說，那香料太沖，把拉車的馬都給熏得直翻白眼。妹妹你身子嬌弱，可得當心些，別把自己給熏着了。”
“……”
蘇清柔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她那精心營造的仙氣、那引以爲傲的“百花之蜜”，在沈玉薇這番話裏，瞬間和馬廄、蚊蠅、被熏翻白眼的馬，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周圍幾位貴女投來的目光，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她們看着蘇清柔，再聯想一下方才那股濃鬱的香氣，眼神裏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古怪的探究。
蘇清柔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覺得一股氣血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
她本是來炫耀勝利，順便踩上一腳，享受沈玉薇的難堪與嫉妒。
可現在，她感覺自己像個卯足了勁兒、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莽夫，不僅沒傷到對方分毫，反而被那股反作用力震得自己五髒六腑都錯了位。
看着蘇清柔那張青白交加的臉，沈玉薇無辜地眨了眨眼，笑容燦爛。
好閨蜜，別急。
你的完美表演，我得幫你錦上添花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