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動的時候,我正在會議室和甲方周旋一個項目的最終細節。
屏幕上跳動着「婆婆」兩個字,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掐斷了電話。
她很少在這個時間點找我,多半又是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她又和樓下跳廣場舞的王阿姨吵架了,或者家裏的醬油用完了。
可手機執着地再次響起,第三次,第四次。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藤蔓一樣纏上我的心髒,我跟甲方說了聲抱歉,快步走到走廊盡頭。
「喂,媽,我開會呢,什麼事這麼急?」
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婆婆慣常的抱怨,而是一種近乎狂熱的、壓抑着的興奮。
「倩倩啊!你快回來!天大的好事!大仙顯靈了,咱們家陽陽的燒,馬上就能好了!」
陽陽。
我的兒子。
他昨天半夜開始發低燒,我早上出門前給他喂了退燒藥,量了體溫,確認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發燒,才放心去上班。
我特意囑咐過婆婆,讓她每隔四小時給陽陽量一次體溫,如果超過三十八度五,就立刻送醫院。
「什麼大仙?媽,你又去找那個神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那是騙子嗎!陽陽怎麼樣了?」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心髒狂跳起來。
「什麼騙子!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人家是活神仙!」婆婆的聲音尖利起來,「我剛給陽天喂了仙丹符水,大仙說了,符水下肚,百病全消!你趕緊回來,親眼看看神跡!」
符水。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朵。
我幾乎能想象出那幅畫面:黃紙燒成的灰燼,混在渾濁的水裏,被我婆婆一勺一勺地,喂進我三歲的兒子嘴裏。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你別動陽陽!我馬上回來!」
我掛了電話,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
我沖回會議室,不顧甲方錯愕的眼神,抓起包就往外跑。
「抱歉,王總,家裏出了急事,我必須馬上回去!」
我一路超速,闖了好幾個紅燈,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有婆婆那句「仙丹符水,百病全消」在瘋狂回響。
十五分鍾的路程,我硬是開出了賽車般的速度。
車子在樓下發出刺耳的刹車聲,我連車門都忘了鎖,發瘋似的沖上樓。
家門虛掩着。
我推開門,客廳裏彌漫着一股劣質檀香和紙張燃燒後的嗆人味道。
地上散落着黃色的紙灰。
婆婆李秀蘭正跪在客廳中央,對着牆上掛着的一副粗制濫造的畫像磕頭,那畫像上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是她口中的「活神仙」。
她的嘴裏念念有詞,神情狂熱而虔(本章未完,請翻頁)
誠。
我沒有理她,瘋了似的沖進臥室。
「陽陽!」
臥室的床上,我三歲的兒子,我視若珍寶的陽陽,正躺在那裏。
他的小臉憋得青紫,嘴唇烏黑,嘴角掛着惡心的白色泡沫,身體還在一下一下地劇烈抽搐。
他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雙平時像小鹿一樣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無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大腦。
我撲到床邊,顫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幾乎感覺不到。
床頭櫃上,放着一個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底還殘留着黑色的灰燼和一些渾濁的液體。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香灰味,正從碗裏散發出來。
我婆婆聽見動靜,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那種心願得償的詭異笑容。
「你看你看,大仙多靈啊!陽陽睡得多安詳,這是在排毒呢!等他睡醒了,燒一退,保管活蹦亂跳!」
安詳?
排毒?
我緩緩轉過頭,看着這個我叫了五年「媽」的女人。
她花白的頭發,渾濁的眼睛,以及那張因爲狂熱信仰而扭曲的臉。
就是這個女人,我的丈夫周浩的母親,用一碗淬了毒的符水,親手將她的親孫子,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聲從我的喉嚨裏擠出來,幹澀,嘶啞,像破舊的風箱。
李秀蘭被我的笑聲弄得有些發毛。
「你……你笑什麼?瘋瘋癲癲的……」
我沒有回答她。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客廳走去。
我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劇痛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客廳的牆角,放着一個紅色的塑料桶。
桶裏,是剩下的大半桶所謂的「仙水」,水面上還飄着幾片沒燒盡的紙錢。
我走過去,彎腰,將那個桶拎了起來。
水很沉,壓得我的手臂都在顫抖。
可我心裏卻異常的平靜,一種死寂的平靜。
李秀蘭跟在我身後,還在喋喋不休。
「哎你幹什麼!那可是仙水!求來不容易的!你別給我倒了!」
我轉過身,面對着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媽,」我輕聲叫她,聲音溫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大仙這麼靈,光保佑陽陽怎麼夠?」
「咱們是一家人,有福,當然要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