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天色仍是青灰。葉小傑被腦子裏尖銳的“叮”聲和村口隱約傳來的喧譁一同驚醒。
“玄天宗收徒！測靈根！十六歲以下皆可一試！”
“叮！主線引導任務發布：前往村口參與靈根資質測試。基礎獎勵：練氣期經驗10點，境界體系開啓。” 系統的機械音毫無波瀾。
葉小傑把臉埋在帶着稻草味的薄褥裏，無聲地嘆了口氣。又來了。穿越三年，這破系統給的盡是“幫村東頭王嬸喂雞，獎勵《禽類常見病防治·雛雞篇》”、“聆聽村尾李老漢講述其年輕時狩獵野豬的故事（不少於一個時辰），獎勵棋藝經驗+3”這類玩意兒。靠着這些零碎和前世當社畜的慣性，他硬是把琴棋書畫肝到了系統評價的“大宗師”之境——雖然在這貌似古代的世界裏，除了偶爾幫人寫對聯、畫年畫換口飯吃，屁用沒有。
直到三個月前，他揣着自己畫的一幅《山村晚晴圖》，想溜去鎮上賣幾個銅板，換點肉腥。剛出村不到二十裏，便目睹了永生難忘的一幕：兩道光華在天際碰撞，餘波掃過，遠處一座小山頭如同豆腐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半。恐怖的威壓哪怕隔得極遠，也讓他瞬間癱軟在地，褲襠一片溼熱。他連滾帶爬逃回村子，三天沒睡穩覺。
修仙世界！這是個隨手能把他碾死八百回的修仙世界！
從此，“苟在村裏，打死不出”成了他的人生信條。村裏雖然清苦，但鄉親們厚道，他這個孤兒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這裏就是他的避風港，他的烏龜殼。
“系統，能不去嗎？”他試圖掙扎。
“拒絕主線任務，將永久關閉境界體系與經驗值獲取功能。宿主終身停留於肉體凡胎，壽不過百，力不及牛。” 系統冷冰冰地回應。
葉小傑臉色一白。凡胎？在這世界，凡人不如草芥。他咬了咬牙，爬起身，套上打滿補丁的粗布衣。
村口老槐樹下已圍了不少人，都是村裏適齡的少年少女和他們的家人，熙熙攘攘，臉上寫滿期盼與緊張。三名身着月白道袍、氣息縹緲的修士立於一張古樸的石案後，案上擺放着測靈石。爲首的是位面龐清癯、眼神平和的中年道人，道號“明心”。他身旁站着一位神色稍顯嚴肅的年輕修士，名叫趙武，負責記錄。還有一位面善的圓臉女修，道號“慧靜”，正溫和地安撫着緊張的孩子。
葉小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前的林清雪。她穿着那身洗得發白卻漿洗得格外幹淨的藕荷色舊衣裙，身姿挺拔如初夏新竹，但微微抿着的唇和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的緊張。清雪和他一樣，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女，兩人從小一起挖野菜、摸魚蝦，在田埂上分享一塊烤紅薯。三個月前他偷跑出去，還是清雪幫他遮掩，回頭卻揪着他耳朵訓了半個時辰，眼圈都紅了。
“清雪……”葉小傑心裏五味雜陳，往後縮了縮，盡量降低存在感。
“下一個，林清雪。” 明心道人聲音溫和，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林清雪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在無數目光注視下，將微微顫抖的手掌輕輕覆在測靈石上。
刹那，石破天驚！
測靈石猛然爆發出浩瀚如海的湛藍光華，光芒純淨剔透，直沖丈許高，隱隱有潮汐涌動之聲回蕩四周，空氣中水汽彌漫，衆人仿佛置身海濱。那光芒如此熾烈，甚至壓過了初升的朝陽！
“天靈根！水系天靈根！” 一向沉穩的明心道人霍然起身，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震驚與狂喜，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旁邊的趙武手一抖，記錄玉簡差點掉落。慧靜女修也掩口驚呼。
明心道人快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清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熱切：“孩子，你乃千年難遇的修道奇才！我玄天宗願直接收你爲內門真傳弟子，由掌門師兄或水月峰峰主親自教導！宗門資源，任你取用！” 他身後的趙武與慧靜也連連點頭，看向林清雪的眼神充滿驚嘆與羨慕。
人群徹底沸騰了！村民們不懂“天靈根”具體意味着什麼，但仙師如此失態，必然是了不得的仙緣！“清雪這丫頭……”“老林家積德啊！”“咱們村要出仙人了！”
林清雪自己也被這異象驚呆了，她收回手，湛藍光柱緩緩收斂。她第一反應不是看向激動的仙師，而是立刻在人群中尋找，目光與縮在後面的葉小傑對上。葉小傑趕緊用力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朝她豎起兩個大拇指，嘴巴誇張地做着“厲害！太好了！”的口型。林清雪看見他搞怪的樣子，緊繃的臉柔和下來，輕輕瞪了他一眼，旋即轉回頭，對着明心道人鄭重而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弟子林清雪，願入玄天宗，叩謝仙師厚愛！” 聲音清越，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
“好！好！好！” 明心道人連說三個好字，親自虛扶一下，態度和藹至極，“孩子，且稍待，待測完其餘人，便隨我等回山。” 他看林清雪的眼神，已是如同看宗門未來的支柱。
接下來測試的幾個少年，都只有微弱的三四色光芒，只是雜靈根，勉強有修行資格，可入外門。明心道人只是點點頭，由趙武記錄在案。
終於，輪到了葉小傑。他頂着衆人目光（尤其是林清雪關切的目光）走上前，心裏念叨着“僞靈根就好僞靈根就好”，將手按在測靈石上。
幾縷黯淡、渾濁、有氣無力的五色光絲慢吞吞地浮現，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與剛才林清雪的璀璨光華相比，如同螢火之於皓月。
“五行僞靈根，資質……下下。” 明心道人看了一眼，語氣恢復了平淡，帶着一絲公式化的惋惜，“倒也身具靈根，可入外門，做些灑掃、搬運、種植的雜役工作，勤勉些，或有微末進益。” 他的注意力，顯然更多還在林清雪身上。
葉小傑心裏卻是一塊大石落地！雜役？下下資質？太好了！越不起眼越安全！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我願意留在村裏”，然而，就在此刻——
“叮！檢測到命運轉折點！機遇任務觸發：答應加入玄天宗（雜役弟子身份）！”
“任務成功獎勵：練氣期經驗1000點！下品靈石三十塊！《基礎煉丹術·初解》完整傳承！低階法器‘青木爐’一尊！備注：少年，丹道一途，前途無量，資源在手，仙路我有！” 系統的聲音變得極具煽動性，充滿了金色的誘惑光澤，甚至帶着一絲慫恿的調侃。
轟！葉小傑腦子一熱，呼吸都滯住了。一千點經驗！三十塊亮晶晶的靈石！煉丹術！還有丹爐！這些字眼對他這個掙扎在溫飽線、修爲是零的孤兒沖擊力太大了。仿佛瞬間，他就能脫離這清苦的鄉村，手握資源，踏上那條充滿可能的仙路，甚至……能離清雪更近一些。那炫目的獎勵列表幾乎要晃花他的眼。
他嘴巴微張，那個“好”字幾乎要沖口而出。
但！三個月前那遮天蔽日的法術光芒、崩碎的山石、空中修士漠然如視螻蟻的眼神，如同最冰冷的潮水，驟然淹沒了他剛剛升起的火熱。一個身懷“系統”秘密、資質低劣卻突然擁有煉丹術和靈石的雜役，在等級森嚴、弱肉強食的修仙宗門裏，是機緣，還是催命的符咒？懷璧其罪！ 冷汗瞬間從額角、後背滲出，巨大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髒，將那誘人的金光撕得粉碎。
“我……” 葉小傑喉嚨幹澀，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周圍熟悉的、帶着關切或好奇的鄉親面孔——給他送過窩頭的王奶奶，教他認字的李夫子，冬天給他塞過舊棉襖的村長……最後，他看向那三位等待他回答的修士，尤其是正用明亮眼眸望着他的林清雪。
他猛地低下頭，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多謝仙師垂青。只是……小子是孤兒，靠村裏百家飯養大，鄉親們於我有活命之恩。這村子就是我的根。我……我沒什麼大志向，就想着留在村裏，給鄉親們跑跑腿、出出力，報答一二。仙門……小子福薄，就不去了。”
拒絕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腦中那令人心跳停止的金色獎勵列表，如同被戳破的幻影，“噗”一聲輕響，消失得幹幹淨淨，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沒有懲罰提示，也沒有補償，仿佛那令人血脈僨張的誘惑從未存在過。只有一句冰冷的提示：
“叮！機遇任務（加入玄天宗）已被放棄。任務關閉。”
強烈的失落感如潮水般涌來，心裏空了一大塊。但緊隨其後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輕鬆。又熬過去一次。安全了。他緊握的雙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這個決定的正確。
明心道人聞言，微微一怔，仔細看了葉小傑一眼。少年眼神清澈，雖有緊張，但拒絕之意堅定，提及鄉親時，那份感激之情不似作僞。他見慣了爲仙緣擠破頭、甚至兄弟鬩牆的場面，這般因恩情而甘願放棄仙緣（哪怕是雜役）的，倒是少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訝異和淡淡的欣賞，隨即化爲平和，輕輕頷首：“人各有志，眷戀鄉土，知恩圖報，亦是善念。留在凡塵，安穩一生，未必不是福氣。” 語氣比起方才的公式化，多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溫和。
林清雪聽到葉小傑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焦急起來，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葉小傑的袖子，低聲道：“小傑哥！你……你真有靈根，雖然只是雜役，但入了仙門，總有希望！留在村裏……” 她話沒說完，但眼裏滿是不解和擔憂，還有一絲“我們可以一起”的期盼。
葉小傑看着她焦急清亮的眸子，心裏一暖，又復一酸。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個盡可能輕鬆的笑容，低聲道：“清雪，你是天上的雲，該去更高更遠的地方。我就是地上的土疙瘩，在這村裏待着踏實。你好好修行，將來成了厲害的女仙人，記得回村看看，讓大家也沾沾仙氣。”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外面……太危險了。我害怕。”
林清雪聽出了他話裏深深的恐懼和決絕，知道再勸無用。她眼圈微紅，用力捏了捏他的袖子，然後鬆開，退後一步，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在心裏。“……那你保重。等我……等我學成本事，回來看你。” 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
明心道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並不催促。待林清雪情緒稍平，才溫言道：“林師侄，仙凡有別，塵緣亦是修行路上需勘破的一關。時辰不早，我們該啓程了。”
林清雪最後看了一眼葉小傑和熟悉的村莊，轉身，對着明心道人及衆多親，鄭重地行了三拜之禮，然後才在趙武、慧靜的陪同下，走向那艘懸浮在空中的白玉飛舟。村民們紛紛揮手，大聲囑咐着“清雪丫頭保重”、“好好學本事”。
飛舟緩緩升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村民們久久沒有散去，議論紛紛，有羨慕，有祝福，也有對自家孩子未來的期盼。
葉小傑站在人群邊緣，望着早已空無一物的天際，心裏空落落的，但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他緊了緊破舊的衣襟，轉身，默默朝自己那間靠村人幫忙搭起的茅屋走去。熱鬧是別人的，日子還得自己過。
“叮！主線引導任務（參與靈根測試）完成。基礎獎勵發放：練氣期經驗+10。境界體系正式激活。”
“檢測到宿主已做出核心生存模式選擇（固守村莊），日常輔助系統全面啓動。新手銜接任務發布。”
“新手任務：村中張鐵匠近日因腿部舊疾復發，行動不便。請宿主協助其完成今日五十斤生鐵料的初步分揀與搬運工作。獎勵：《鍛造入門·辨識與粗加工篇》知識灌輸，練氣經驗+1。”
系統的聲音恢復了平常的冷漠。五十斤生鐵料？葉小傑感受着丹田內因爲10點經驗注入而誕生的一絲微弱氣感（練氣一層，10/100），苦笑一下。但“鍛造入門”？這倒是個實在手藝。張鐵匠對他不錯，以前常給他些零碎鐵器換吃的，幫忙是應該的。而且，就在村裏，絕對安全。
他振作精神，朝着村東頭叮當作響的鐵匠鋪走去。陽光灑在他身上，在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有些孤單，卻又異常堅定。他的“苟道”生涯，就在這寡淡的十點經驗、一個尚未到手的生活技能，和青梅竹馬遠赴仙門的淡淡悵惘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村外山林深處，一雙渾濁而貪婪的眼睛，將方才測靈時那沖天的水系藍光盡收眼底，也看到了飛舟離去。目光逡巡，最終落在了那間孤零零的茅屋和走向鐵匠鋪的少年背影上，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與算計。
“天靈根之女已去……這窮鄉僻壤，靈氣竟尚有一絲殘留波動……有趣。” 沙啞的自語聲隨風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