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民國二十六年,清明,成都。

鶴鳴茶館的蓋碗茶香,混着說書先生沙啞的嗓音和瓜子殼落地的噼啪聲,在這潮溼的午後發酵成一種奇特的安逸。張恩澤揀了張靠窗的角落桌子,歐陽文英安靜地坐在他對面,面前那碗碧潭飄雪已經涼了,她只是用手指無意識地描摹着碗蓋上的青花紋路。

說書台上,一個瘦小幹癟的老頭,穿着半舊的長衫,醒木一拍,正說到《三國》裏“死諸葛嚇走活仲達”的段子。他便是周三爺。張恩澤的目光掃過茶館裏的茶客:打瞌睡的老人,低聲談生意的商人,還有兩個坐在門口、看似閒散卻眼神銳利的短衫漢子——茶館從來都是消息集散地,也是各方眼線最愛的蹲守處。

周三爺一段書說完,下台收賞錢。轉到張恩澤這桌時,手指看似隨意地敲了敲桌面,三長兩短,正是金陵居士當年定下的暗號。

“二位面生,聽口音不是川人?”周三爺眯着眼,笑容市儈。

“北邊來的,想打聽點西南的老故事。”張恩澤將一塊大洋輕輕推過去,“尤其是修路的故事。”

周三爺手指按住大洋,感受了一下重量和邊緣的紋路——這是驗看是否有玄門標記。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沉了沉:“修路的故事多,有苦的,有邪的,客官想聽哪種?”

“最邪的那種。”

周三爺收了錢,左右瞥了一眼,壓低聲音:“那二位晚上亥時,到東門大橋下‘聽濤閣’等我。這裏……耳朵多。”

他剛轉身要走,張恩澤忽然又問:“周先生可知道,最近成都附近,有沒有‘地氣不寧’的異事?尤其與古墓或舊河道有關的。”

周三爺腳步一頓,沒回頭,只丟下三個字:“鎖龍井。”

---

亥時,錦江邊上的聽濤閣其實是個半廢棄的水榭,夜風吹過破敗的窗櫺,嗚嗚作響,倒真像濤聲。張恩澤點燃一支帶來的蠟燭,昏黃的光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歐陽文英站在他身側,手裏托着那枚青銅羅盤,羅盤中央的星雲氣旋轉得異常緩慢,間或輕輕一跳,像在捕捉什麼微弱而不連貫的信號。

周三爺如約而至,換了一身黑色短打,腳步輕得幾乎無聲。他不再僞裝,眼神銳利如鷹,先是對歐陽文英的狀態皺眉看了看,然後才轉向張恩澤:“青城山玄微子道長信裏說了你們的事。沒想到你們真能醒來。”

“長話短說,周三爺。”張恩澤道,“滇緬公路那邊,到底什麼情況?”

周三爺從懷裏掏出一卷用油布包着的東西,展開,是一張手繪的滇緬公路路線詳圖,上面用紅黑兩色做了密密麻麻的標記。

“路從昆明起,經祿豐、楚雄、下關、保山、龍陵,再過怒江上的惠通橋,最後從畹町出國境到緬甸。”周三爺手指劃過地圖上那些險峻的山河名字,“最難修的有三段:一,祿豐到楚雄的羊老哨,山體破碎,古墓成群;二,龍陵附近的鬆山,那是滇西的‘地煞眼’,自古邪性;三,就是跨越怒江天塹的惠通橋選址。”

他指着地圖上幾個特別加粗的紅點:“這些地方,工地上接二連三出事。不是普通的塌方、事故,是邪事。”

“比如?”

“羊老哨那段,挖出個漢代的豎穴土坑墓,棺材是柏木的,用‘七星鎖魂釘’封着。工人不懂,撬了釘子開棺,裏面沒有屍骨,只有七面巴掌大的銅鏡,鏡面朝下,鏡背刻着菊花紋。當時在場開棺的七個工頭,三天內全死了,死狀一樣——對着空氣自言自語,然後自己掐死了自己。屍體臉上,都帶着笑。”

歐陽文英身體微微顫了一下,目光從羅盤移到周三爺臉上,雖然依舊茫然,但眉頭卻無意識地蹙起。

張恩澤眼神冰冷:“九菊一派的手法。用古墓爲皿,以枉死者的怨氣養鏡。還有呢?”

“鬆山更邪。”周三爺咽了口唾沫,“那是古戰場,山下挖出過萬人坑。修路炸山時,炸出一個天然溶洞,洞口被人工用巨石封着,石頭上刻着南詔時期的梵文密咒,是鎮壓用的。炸開後,洞裏往外冒黑紅色的霧,聞着像血腥和檀香混在一起。第一批進去探查的五個工程師和三個士兵,出來後三天,開始夢遊。半夜自己走到工地懸崖邊,排隊往下跳。拉都拉不住,力大無窮。第八天晚上,最後那個士兵跳崖前,用刺刀在石頭上刻了兩個字——‘鏡村’。”

鏡村。

張恩澤立刻想起玄微子最後的警告:“他們在那裏埋的東西,是活的。”

“最麻煩的是惠通橋。”周三爺的手指停在怒江那個彎道上,“那是南龍支脈的‘過峽’之處,地氣奔騰如怒龍。橋址選在哪裏,怎麼選,關系到能不能鎖住龍氣不泄。日本人派來的‘工程顧問團’裏,有個叫小林弘一的風水師,極力主張把橋址定在雙虹崖,說那裏是‘二龍戲珠’的吉位。但我們的人暗中勘測過,雙虹崖下,江底有暗流漩渦,水脈走向詭譎,更關鍵的是,崖體內部是空的,像被蛀空的牙齒。如果在那裏架橋通車,長年累月的震動和重量,恐怕……”

“恐怕會震塌崖體,人爲制造一場巨大的山崩滑坡,徹底堵死怒江,改變下遊水脈和地氣走向。”張恩澤接過了話頭,“好狠的算計。表面上幫你修路,暗地裏卻在關鍵節點埋下慢性毒藥。一旦時機成熟,或戰事需要,引爆這些‘毒藥’,整條滇緬公路乃至西南龍脈,都會遭受重創。”

“沒錯。”周三爺點頭,“而且據我們探查,小林弘一不止一個人。他身邊總跟着一個穿黑袍、不說話的老者,身上有很濃的屍蠟味。我們懷疑是湘西或者雲南本地趕屍匠裏的敗類,被日本人收買了。有本地懂行的人幫忙,他們埋東西、做手腳,更隱蔽,也更毒。”

張恩澤沉默着,燭光在他臉上跳動。兵主紋的疤痕在衣料下隱隱發熱,那些戰場殺意的低語又響了起來,但這次,他能從中分辨出一種緊迫感——那是這片土地本身的危機感通過地脈煞氣傳遞給了他。

“我們還有多少人可用?”他問。

周三爺苦笑:“成都及周邊,算上我,還能動彈的,不超過十個。而且多是像我這樣的‘暗樁’,搞情報還行,真刀真槍鬥法……不夠看。滇西那邊更慘,修路沿線龍蛇混雜,各派勢力被打壓得厲害,再加上日本人挑撥離間,很多本地法脈的人要麼躲進深山,要麼……被收買了。”

他頓了頓,看向歐陽文英:“不過,青城山那邊傳來消息,說峨眉、青城一些閉關的老家夥,好像有動靜了。紫金山的事,終究還是傳開了。有些人,坐不住了。”

張恩澤點點頭,目光落在地圖上“羊老哨”和“鬆山”兩個紅點上。“我們得先去這兩個地方,拔掉釘子,看看他們到底埋了什麼‘活’東西。然後,再去惠通橋會會那個小林弘一。”

周三爺從油布包裏又取出兩樣東西:一把用舊報紙包着的細長鑰匙,一張模糊的老照片。

“鑰匙是‘聞氏老宅’後門地窖的。聞家是成都最後一代有真本事的風水世家,家主聞九章老爺子,當年是給川軍劉湘看過祖墳的。三個月前,聞家老少十一口,一夜之間全失蹤了。宅子空了,但沒打鬥痕跡,像是自己走的。我們的人偷偷進去看過,老爺子書房裏,關於滇西地脈的筆記和羅盤都不見了,只留下這個。”

照片上是幾個人的合影,背景是某個山崖,中間一個清瘦的老者(應該就是聞九章),手裏托着一個造型奇特的青銅羅盤,羅盤邊緣不是常見的八卦,而是二十八宿和十二辰次。老者身邊站着幾個年輕子弟,其中一個少女,眉眼間與歐陽文英竟有兩三分相似。

張恩澤心頭一震,看向歐陽文英。她也正看着照片,眼神依舊空洞,但嘴唇微微動了動,無聲地念了兩個字,看口型,似乎是——“爺爺?”

“這姑娘是?”周三爺也注意到了。

“歐陽文英,青城弟子。”張恩澤沒有多說,“聞老爺子失蹤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或者,宅子裏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老爺子失蹤前一天,去過一次青羊宮,和宮裏的老道長密談了半個時辰。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鄰居半夜聽見老宅裏有挖地的聲音,持續了快一個時辰。第二天,人就沒了。”周三爺說,“地窖我們簡單看過,都是尋常雜物。但老爺子書房地下,或許有東西。”

張恩澤收好鑰匙和照片:“我們明天去聞家老宅。周三爺,麻煩你兩件事:第一,幫我們準備去滇西的路引和身份,就扮成考察地質的學生和助手;第二,查清楚那個跟着小林弘一的黑袍老者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明白。”

---

次日清晨,細雨霏霏。聞家老宅在成都西門一條僻靜的巷子深處,朱漆大門貼着官府的封條,已經有些破損。張恩澤帶着歐陽文英繞到後巷,用鑰匙打開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

宅子裏彌漫着一股灰塵和舊木料的氣味,但詭異的是,沒有黴味,反而有種淡淡的、類似檀香混合着陳舊書卷的氣息。院子裏的花草無人照料卻並未完全枯死,幾株蘭草甚至還在雨中開着細小的花。

一切都顯示,這宅子的“氣”還沒散。

按照周三爺的描述,他們直接來到書房。書房很大,四壁都是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擺滿了線裝書、卷軸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石器、羅盤。書桌收拾得很幹淨,硯台裏的墨早已幹透。

張恩澤的目光掃過地面。青磚鋪地,嚴絲合縫。但他在兵主紋加持下對“氣”的流動異常敏感,能感覺到書房中央那塊區域的地氣,有極細微的阻滯感。

他蹲下身,用手指關節輕輕叩擊地磚。敲到書桌前方第三塊磚時,聲音出現了微妙的空響。

“這裏有東西。”

他讓歐陽文英退開,運起一絲雷勁於指尖,沿着地磚縫隙緩緩劃過。雷勁所過之處,灰塵被震開,露出下面用朱砂混合着金粉勾勒出的、極其復雜的封印符文。符文中心,是一個小小的八卦圖案,但八卦的卦象是反的。

“反八卦封印……下面鎮着的,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張恩澤皺眉。但他必須打開。聞九章失蹤前特意封印的東西,很可能與滇西的危局有關。

他讓歐陽文英將青銅羅盤放在封印中心。羅盤上的星雲氣旋接觸到符文,旋轉速度驟然加快,發出低沉的嗡鳴。張恩澤則雙手結印,將體內的雷煞之氣小心地、均勻地灌注到符文的八個方位——他需要以力破巧,但力道必須精準,否則可能引發封印下的東西暴走,或者破壞隱藏的線索。

汗水從他額角滲出。兵主紋的灼熱感再次升起,但這次他引導着這股力量,如同用燒紅的刀子切割黃油,一點點“熔解”那些朱砂金粉的符文。

一炷香時間後,最後一道符文熄滅。

地磚輕輕一震,然後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濃鬱的、混合着土腥、陳墨和某種奇異香料的味道涌了上來。

洞口有石階。

張恩澤點燃帶來的風燈,率先走了下去。歐陽文英緊跟其後,手中的羅盤嗡鳴聲更響了。

石階不長,大約二十餘級,下面是一個不大的密室,約莫一丈見方。密室裏沒有他預想的棺材、邪物或者鏡陣,只有一口古樸的青銅箱子,箱子上沒有鎖,只貼着一張黃符,符上用鮮紅如血的朱砂寫着四個字:

“見符開箱”

字跡凌厲,透着一股決絕,正是聞九章的筆跡。

張恩澤揭下符紙。符紙離箱的瞬間,無聲自燃,化作一小撮灰燼。

他打開箱蓋。

裏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卷竹簡,用牛皮繩捆着,竹片顏色暗沉,顯然年代久遠。展開後,上面用古篆寫着密密麻麻的字,開頭便是:“滇西地脈異聞錄·南詔國師秘藏”。裏面記載了南詔時期,國師如何利用滇西特殊的“煞氣礦脈”和“活地脈”布置鎮壓王氣的大陣,以及幾處疑似“鏡界古道”入口的記載。其中一處,赫然就在鬆山附近。

第二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龜甲,甲殼上天然生成奇特的紋路,像是地圖,又像是星圖。龜甲入手溫潤,隱隱有靈光流動。這應該是聞家傳承的占卜靈物。

第三樣,是一封沒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寫着:“後來者親啓”。

張恩澤展開信。聞九章的字跡略顯潦草,顯然寫的時候時間緊迫或心緒激蕩:

“見信如晤:

餘勘地脈五十載,近察滇西之氣,黑紅交織,隱有菊紋,知大難將至。倭人‘小林’者,所圖非止一路一橋,彼欲以滇西爲皿,以戰禍爲火,煉一地之生靈地氣,鑄‘八岐鏡龍’之基。鬆山溶洞,非天然,乃南詔鎮‘地煞眼’之墟,內藏前代鎮物,今恐已爲倭人所得,改制爲引煞之樞。

羊老哨古墓之鏡,爲‘子鏡’;鬆山洞中之物,方爲‘母鏡’。破子易,破母難,需以純陽雷火擊其鏡膽,或以至陰靈媒污其鏡魂。

餘借青羊宮‘渾天鏡’窺得天機一線:破局之機,或在怒江,或在畹町,更在……人心。

吾已攜家小赴滇西,欲以殘軀,鎖一二‘眼’,阻其片刻。後來者若至,可取龜甲、竹簡。龜甲示方位,竹簡載秘辛。箱底夾層,有聞家祖傳‘定脈針’三枚,或可用於暫固地氣。

時不我待,珍重。

聞九章 絕筆”

張恩澤立刻檢查箱底,果然有暗格,裏面躺着三根三寸長、非金非玉的黑色細針,針身上刻着微縮的山川紋路,入手沉重冰涼。

他將東西收好,心中沉甸甸的。聞九章不僅預見到了危機,更是帶着全家老小,以近乎赴死的方式去了滇西前線。那句“鎖一二‘眼’,阻其片刻”,悲壯得讓人窒息。

“走。”他對歐陽文英說。

兩人退出密室,剛合上地磚,忽然,書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個穿着黑色綢衫、戴着圓框眼鏡、看起來像商鋪掌櫃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手裏把玩着兩個文玩核桃,臉上帶着和氣生財的笑容。

“二位,在我師兄家找什麼呢?”他笑眯眯地問,眼神卻冰冷如毒蛇。

張恩澤瞬間繃緊。此人稱呼聞九章爲“師兄”?而且能無聲無息潛入被官府封了的宅子,絕不是普通人。

“閣下是?”張恩澤不動聲色地將歐陽文英擋在身後。

“鄙人姓陳,陳世鏡。聞九章是我不成器的師兄。”男人走進書房,目光掃過剛剛合攏的地磚位置,“師兄他啊,脾氣倔,不懂變通。這天下大勢,順之者昌。日本人給的價碼可不低,偏偏他要當‘忠臣’,帶着一家老小去找死,何苦呢?”

他看向張恩澤,笑容更深:“不過師兄留下的東西,倒是值錢。尤其是那卷南詔竹簡和定脈針……二位,東西交出來,我放你們一條生路。就當沒見過。”

張恩澤感受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刻意壓抑的陰冷氣息,那氣息與九菊一派的鏡毒有些相似,但又摻雜了川中本地的某種巫蠱之術的味道。此人恐怕就是周三爺說的,被日本人收買的本地法脈敗類之一,而且輩分不低。

“如果我說不呢?”張恩澤的手,按在了腰間劍柄上。

陳世鏡嘆了口氣,手中文玩核桃停止轉動:“那就可惜了。年輕人,看你身上煞氣雷光交織,是個好材料。死了,做成‘傀’,說不定比活着更有用。”

他話音未落,左手猛地一揚!

不是暗器,而是一把灰白色的粉末,帶着刺鼻的腥甜味,瞬間彌漫整個書房!粉末觸及書架,木料立刻泛起黑斑,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巫蠱毒瘴!

張恩澤反應極快,右手掐雷訣,一道紫紅色的雷光在身前炸開,形成一面短暫的電弧屏障,將大部分毒粉震開。但仍有少量繞過屏障,襲向他和歐陽文英。

就在毒粉即將觸及歐陽文英面門的瞬間,她手中一直托着的青銅羅盤,驟然爆發出強烈的青光!

光芒如罩,將她整個人護住。毒粉觸及青光,如同遇到克星,紛紛消融、墜落。而歐陽文英空洞的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銳利的光,她的嘴唇快速翕動,念出一串艱澀古老的音節——那是青城派驅邪淨穢的咒言!

雖然生澀斷續,但有效!

陳世鏡臉色一變:“青城派的丫頭?魂魄不全也能施法?”

趁他分神,張恩澤動了。

沒有拔劍。而是將兵主煞氣與雷法混合,凝聚於右拳,一步踏出,地板龜裂,拳頭帶着風雷之聲,直轟陳世鏡面門!最簡單的招式,最狂暴的力量!

陳世鏡倉促間將手中兩顆文玩核桃擲出。核桃在空中迎風便長,化作兩個猙獰的鬼頭,張口咬向張恩澤的拳頭。

“砰!砰!”

兩聲悶響,鬼頭被雷煞之氣轟得粉碎,變回普通核桃殘渣。陳世鏡趁機後退,撞破窗戶,落在院子裏。

“有兩下子!但你們跑不了!”他厲聲喝道,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壎,放在嘴邊吹響。

嗚——嗚嗚——

壎聲淒厲刺耳,不似人聲。霎時間,聞家老宅陰風大作,院子裏那些未枯的花草瞬間凋零,泥土翻涌,三具穿着清朝官服、皮膚青黑、指甲烏長的僵屍,破土而出!

不是鏡傀,是真正的老屍,被巫蠱之術煉制過,行動迅捷,力大無窮,帶着濃烈的屍毒和怨氣!

“師兄宅子下的‘老住戶’,正好派上用場!”陳世鏡獰笑。

三具僵屍嘶吼着撲來,動作快得帶出殘影。

張恩澤拔劍。新鑄的鐵劍出鞘,劍身嗡鳴,雷光與暗紅色的煞氣纏繞而上。他正要迎戰——

身後的歐陽文英,忽然上前一步。

她依舊沒說話,但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專注。她將青銅羅盤平舉在胸前,右手手指蘸了點剛才震落在地、尚未完全消散的毒粉(那粉末裏有陳世鏡的血氣或法力殘留),以指爲筆,以毒粉爲墨,在羅盤邊緣快速劃動。

不是畫符,而是布陣。

隨着她的動作,羅盤中央的星雲氣旋瘋狂旋轉,投射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線,在地面、空中快速交織、連接,形成一個將兩人和三具僵屍都籠罩在內的、復雜立體的微型陣法——青城派“小周天困靈陣”!

陣法成型的刹那,三具疾撲而來的僵屍,動作驟然遲緩,像是陷入無形的泥沼,舉步維艱。它們身上的屍氣和怨氣,也被陣法之力絲絲縷縷地抽離、淨化。

雖然困不住太久,但足夠了。

張恩澤抓住這瞬息的機會,身影如電,從三具僵屍之間穿過。劍光閃過,不是斬首,而是精準地點在每具僵屍的眉心、檀中、丹田三處——以雷煞之氣封屍竅!

三具僵屍僵立當場,然後直挺挺倒地,不再動彈。

陳世鏡見勢不妙,轉身就想翻牆逃走。

張恩澤豈會放過他?手腕一抖,鐵劍脫手飛出,化作一道紫紅閃電,直刺陳世鏡後心!

陳世鏡慌忙間將陶壎向後一擋。

“咔嚓!”

陶壎碎裂,鐵劍去勢稍減,但還是刺穿了他的左肩,將他狠狠釘在了院牆上!

陳世鏡慘嚎一聲,臉色慘白如紙。

張恩澤走到他面前,拔下劍,劍尖抵住他的喉嚨:“說,小林弘一現在在哪裏?鬆山和羊老哨的具體布置是什麼?還有,你們收買了多少本地法脈的人?”

陳世鏡吐着血沫,眼神怨毒:“嘿嘿……你們……去滇西……就是送死……小林先生……和‘屍佛爺’……在鬆山……等你們……那裏……已經變成……人間鏡獄了……”

“屍佛爺?”張恩澤眼神一寒。

“黑袍……老者……湘西屍王……的師弟……煉屍……的祖宗……”陳世鏡的氣息越來越弱,“他養的……不是普通僵屍……是‘鏡屍’……殺不死……打不爛……嘿嘿……”

他頭一歪,斷了氣。不是傷重而死,而是自絕心脈,顯然體內早有禁制,一旦被擒便自行了斷,防止泄露更多秘密。

張恩澤收回劍,臉色凝重。鏡屍?結合聞九章信中所說,看來鬆山那裏,九菊一派將鏡界邪術與湘西趕屍秘法結合了,弄出了更麻煩的東西。

他轉身,看向歐陽文英。

她已收起了羅盤,陣法光芒消散。她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氣,額角有細汗,眼神裏的銳利光芒正在慢慢褪去,重新變得有些茫然。但和之前純粹的空白不同,這次茫然中,似乎多了一點疲憊和困惑,像是用腦過度。

“你剛才……做得很好。”張恩澤走到她面前,認真地說。

歐陽文英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然後,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向張恩澤,輕輕點了點頭。

很輕微的動作,但張恩澤看到了。

她在回應。

雖然記憶沒有恢復,但戰鬥的本能、施法的能力,還有那點細微的、開始萌發的“自我意識”,正在緩慢回歸。

“我們得盡快去滇西。”張恩澤說,“陳世鏡死在這裏,很快會驚動他背後的人。成都不能久留。”

他帶着歐陽文英快速離開聞家老宅,消失在清晨雨霧彌漫的巷道中。

在他們身後,那三具被封印的老屍,以及陳世鏡的屍體,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裏,開始緩慢地融化,化作一灘灘黑色的粘稠液體,液體表面,浮現出極其淡薄的菊花紋路,隨後也蒸發消失,不留痕跡。

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空氣中殘留的淡淡屍臭和焦糊味,訴說着剛才短暫而凶險的交鋒。

而更遠的地方,西南方向,層巒疊嶂的群山之後,怒江的咆哮聲似乎隱約傳來。

鬆山,鏡村,屍佛爺,小林弘一……

還有那正在被煉制的“八岐鏡龍”之基。

一場比七年前紫金山更加詭譎、更加凶險的龍脈之戰,正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

(第二卷·龍戰於野·第二章完)

(下一章預告:滇西古道,神秘的趕馬幫,羊老哨古墓下的子鏡陣,以及歐陽文英記憶碎片中第一次出現的清晰畫面——某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個與她面容相似的老者,將一枚玉佩掛在她頸間,說:“文英,若他日你忘了所有,此玉會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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