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靈怔怔地看着口出言論的木森羅，這是她唯一的弟子，曾是最喜愛的弟子，天賦卓絕，心正善良，修煉刻苦，那本是未來之天驕，衆生之領袖的人。
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自打三個月前，木森羅帶着重傷獨自一人回到宗門之後，就亂了。
那日，木森羅暈倒在宗門前，被即將下山的弟子撞見，連忙送去救治，他昏迷了整整七日，雖還有呼吸與心跳，但虛弱的像是一個要隨時夭折的人。
七日後，木森羅蘇醒，在衆位長老和宗主的追問下，知道了所發何事。
他受宗門指令，帶領一衆弟子前往秘境歷練，身爲修煉十二年，年僅十五就金丹的天才，若不是修煉九轉金丹功，突破極慢，恐怕此刻修爲早已是半步化神。
就是這樣一個同輩第一乃至天下第一的宗門弟子，本應該在這次歷練中平平安安地走，又平平安安地回來。
木森羅基於他尚存的記憶解釋他們在秘境中所遭遇的一切。
依他所言，那個秘境是魔族設下的陷阱，引誘人族前往，秘境中魔物遮天蔽日，大地震蕩不已，更有化神期的魔族在其中混雜。
那次前往秘境的宗門超過十數，其中大宗門更是不少，木森羅舍身阻擋千萬魔獸，讓各大宗門抓緊機會撤離。
可他只記得自己與魔族廝殺在一起，跨越兩個境界，以金丹修爲對上三位化神，至於打沒打過，結果如何，之後的事他便不記得了，等到他醒來時，周圍已無魔物。
他帶着自己宗門的弟子能夠活下來的希冀，便也不恢復難以修復的傷勢，徑直回到了宗門。
宗主聞言，自家宗門除了木森羅外皆無回來之人，就立馬派遣調查隊伍前去秘境探索。
到此爲止，這只是一件宗門弟子遇害，魔族入侵的正常事件。
可就在第二天，又回來了一位宗門弟子，那便是葉升雲。
他還帶來了木森羅的……罪行……
葉升雲帶着驚恐的神情在宗門上躥下跳，馬上就引來了一些長老，他們剛見到葉升雲時，皆是歡喜，畢竟終於有一名弟子險象環生，可他像是瘋了的樣子，又讓他們感到匪夷所思。
在一頓安撫後，葉升雲說出了他的真相。
“木，木師兄！他他，墜入魔道，殘殺同門弟子，啊啊啊啊！！”
他那神志不清的樣子顯然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再結合他口中所言，宗內迅速展開了調查。
木森羅被緊急通知前往執法堂，搜集證詞，那時候，總內的所有人都相信這位足以令人驕傲的同門之輩，可越調查，其中的怪事就越多。
前去秘境的調查小隊返回，表示他們並未發現魔獸的蹤跡。
發瘋的葉升雲在一個月後恢復清明，拿出光影石，投影出了他在秘境中躲藏起來偷偷拍下的證據，木森羅正無差別地虐殺着各大宗門的弟子，然後吸食靈力，助長修爲，奪取其財，收斂於己，裏面還記錄着葉升雲被木森羅追殺的景象，那光錄石清楚地拍下了木森羅冷冽的戾氣目光。
而後那些參與秘境的宗門弟子也陸續有個別幾人回歸，他們臉上都帶着駭然，全指向木森羅，說他殘害師門。
此後，無數通訊打入蒼生宗內，想要逼迫一個說法。
宗內執法部分析光影石，並非僞造，便一一查看其中細節，木森羅所受的傷都可以對上，而他的乾坤袋中也有無數奪走的戰利品。
頓時，木森羅百口莫辯，即使他舌戰群儒，力排衆議，可在所有的指證下依舊無力回天。
陸清靈，他的師尊，一開始一直極力辯護，可證據確鑿之下，再未說過一句話，無論是爲他辯護，還是勸他降服，都未有任何作爲。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知道誰對誰錯了，她在內心並不相信自己的乖弟子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如此這般，還能有什麼辯言？
木森羅最後對天道起誓，可迎來的卻是天道的萬鈞雷霆，劈地他半生不死。
她依舊記得雷霆落下前，徒弟的迷茫眼神。
就連天道也證實他的罪行，外加其他宗門施加的壓力，宗門決定拋棄木森羅。
廢去修爲，挑去全身筋脈，打入深淵牢籠，飽受蠱蟲啃食。
他在宗門上下，失去了全部威信。
而最讓陸清靈沒想到的是，木森羅在某一日晚上來到她的閨房，向她求情，此時她已心灰意冷，便勸木森羅自首伏誅，可木森羅在暴怒之下不知用了什麼法門封了她練虛境的修爲，欲行苟且之事。
若不是葉升雲及時出現，恐如今已經失身。
爲了給其他宗門一個交代，蒼生宗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留木森羅直到此刻，就是爲了讓他承認事實，承認自己是魔道奸細，入人間來殘害生靈，這樣，便可極大程度地減少自身的損失。
可木森羅此刻的眼神呢？
冷漠極致，仇恨無邊，怨念無極，其中戾氣，更是讓自己感到害怕，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徒弟，也是要殺了她的眼神。
“爲什麼，木兒，爲什麼要這樣看爲師……”
“可這明明……”
“是你……”
她下意識地向木森羅伸手而去，卻無論如何，都抓不到了。
木森羅看着衆人，前兩世的記憶在不斷蘇醒。
第一世，在修爲被廢之前，他知道自己恐怕難以自證清白，便逃出師門，被天下人追殺，他要收集證據，查清真相，昭告天下，爲此花費十年，在魔族地域上苟且偷生，最後卻發現，那葉升雲從一開始就與魔族魔女有所勾當，欲要陷害自己。
他重新站在光明之下，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可他曾經最親近兄弟姐妹，皆刀劍相向，絲毫不聽他之所言。
他爲生靈而修，卻被生靈所指。
他又逃亡千年，以正道之姿，與葉升雲對抗，與所有蒼生敵對，最後被葉升雲聯手各大宗門斬殺。
第二世，他回到了一切發生的開始，他的內心只剩下憎恨，對萬物的仇憤，可這次，他沒機會提前逃走，修爲功法被廢，只不過在深淵下潛逃而去，又是千年，只不過這次，他墮入邪道，殺生無數，覆滅宗派，煉化天地，生靈塗炭，混沌無邊。
人族、妖族、魔族、仙人、凡人無一不死，他成了衆生不敢談論的邪主，無論男女老幼，每日都有人死去，死於殺戮、死於飢餓、死於疾病。
那些第一世迫害他的一切，木森羅盡數湮滅。
可最後，那葉升雲掌握大道之力，身後修士無數，於天誅地滅間，他放棄了抵抗，被陸清靈一劍刺心。
這些記憶如白駒過隙匆閃而過，可那兩世的情感卻全全部部，完完整整地塞入木森羅的大腦。
他悲痛無比，對天地，失望徹底。
在衆人眼前，木森羅宣判完後，身軀逐漸變得模糊，他自頭部起，化作一粒粒塵埃消散而去。
“木兒！”
陸清靈頂着木森羅冰涼的眼睛，急忙朝他沖去，想要抱住他，她的內心十分的不安，冥冥之中讓她必須去抱住木森羅。
木森羅的道心曾碎了多少塊，此刻便有多少灰塵揚揚而飛。
陸清靈，再也無法抓住任何東西，灰塵從她的指尖流出，困不住他兩世的不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