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別枝收了傘，輕輕推開門。
工作人員如臨大敵地盯着他。
“先生。”領班女經理皮笑肉不笑，欠身擋在他身前，“我們這裏是會員制酒店，請出示您的會員卡。”
她見鬱別枝像是個文雅禮貌的人，便想用自家的規矩逼退他。
可鬱別枝僅僅不帶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不卑不亢地打開了自己的錢包。那錢包瞧着已經有了清晰的折痕，是個用久了的。
緊接着，他便在對方困惑的目光中，抽出一張卡片。
印着茫茫的白雪的卡面，自右下角左下角斜出一根幹枝，零星的紅梅綴在枝頭。背面只是簡單的“別枝”二字。
他遞出卡片，卻迎上對方更困頓不解的眼神。
“先生……”經理僵硬笑着提醒，“是會員卡，不是名片。”
鬱別枝的眉心稍蹙，開口解釋。
“送給我卡的人說過，這張卡可以通行秦氏名下任何的產業。”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
秦氏從未發行過這樣的聯卡，但鬱別枝的一舉一動卻又都說明他並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
經理換上得體的微笑，欠身雙手將卡片接過遞給一旁的前台服務生。
“您稍等。”
啪嗒啪嗒的鍵盤敲擊被瓢潑的雨聲吞沒。
頃刻的寂靜過後，按鍵查詢的服務生露出一臉難色。
“怎麼樣？”領班問。
“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會員。”服務生艱難道。
可領班心裏清楚，是斷然不能把鬱別枝放進門的，於是笑盈盈地接着問。
“餘額還有多少，可不能低於包廂的最低消費哦。”
服務生站在電腦後，偷偷抬眼打量沒什麼表情的鬱別枝，小跑着從櫃台裏出來，附在領班耳邊悄聲道。
“經理……會員卡的編號是第一張……”
“裏面的餘額是……無限。”
經理亦有瞬間怔愣。
她是寒枝閣的老人，在秦老板創業的最初，聽說過那樣的傳聞——寒枝閣的第一張會員卡送給了秦先生的愛人。
那一張卡的餘額，代表着秦先生的所有流動資金。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竟會在一個毫不起眼的雨夜，這樣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您請。”她忽地恭敬彎下腰去，看得其他同事都滿臉詫異。
不過這位經理在場的地位已經極高，人們瞧着她的臉色，也都對鬱別枝尊敬起來。
鬱別枝淡淡頜首回應一下，便抬腳向裏面走去。
才穿過底層鋪滿羊絨地毯的回廊，樓梯上便傳來一陣喧鬧聲。
鬱別枝停下腳步。
會館裏橙黃的暖光打在他身上，在腳下落出狹長的陰影。
紛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叫罵混在一處，樓梯轉角，一列西裝男推搡着下來。被他們簇擁的中央，是個穿着侍應生服制的年輕女孩。
“我遲早會找到證據的！”
“你！秦沖！你們都會被審判的！”
那些保鏢低聲咒罵着，催促女孩快些離開。
人群的最末端，飄散出淡淡的煙圈，一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幽幽響起。
“我吃不吃官司不重要。”那個聲音道，“眼下重要的是，你侵犯了我客人的隱私，我會送你去警局吃好住好。”
鬱別枝的心驟然發緊。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扣響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女孩被人推搡着下樓，掙扎間眼前忽然發亮，她瞧見了站在樓下的鬱別枝。
“教授！”黎曼尖叫起來，“教授救我！”
保鏢見他們相識，慌忙蜂擁而上，堵住了樓梯入口。
末端的男人邁着輕緩的步調上前，一步一步穩穩走下。
會館的紅木樓梯上，搭着秦沖修長的手指，碩大的祖母綠寶石反着光。他穿着考究的手工西裝，腳上的皮鞋一塵不染。
面容冷峻鋒利，神情淡漠疏離。
筆挺的身姿稍稍彎了些，像是艱難分辨着樓下的男人。
“稀客啊，鬱教授。”
“咱們有幾年沒見了吧。”
鬱別枝昂首看他。
一瞬間，舊日的光影在眼前浮現。
不過天地顛倒，物是人非。
那一年，在南川大學的旋轉樓梯上。
夏日晨間清透明亮的日光穿過玻璃外牆直射樓梯。
還在校園裏做保安的秦川起了個大早，他已經忘了自己那天要去做什麼。
卻依然記得，樓梯上鬱別枝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風衣，懷抱着厚重的專業書籍。
夏日的光灑在他身上，泛起一層難以言述的溫柔。
秦沖曾經發誓，他要是能得到這個人，一定把心掏個窟窿給他住。
可也是他，如今戲謔地打量着鬱別枝。
輕佻地說道。
“鬱教授，你的學生還真是同你一樣。”
“令人生厭。”
“是我沒有教好。”鬱別枝一張臉波瀾不驚，他淡淡說着，“還希望秦老板高抬貴手。”
秦沖兀然嗤笑。
“我沒聽錯吧鬱別枝？”
“法律系的大教授，在跟我講人情？”他遠遠望着樓下眉目沉靜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要撕開他的僞裝。
他要將鬱別枝整個人都撕碎，吃到腹中，才算完滿。
“——倒也不是不行。”秦沖的手指搭在樓梯上，抬起又落下，“總歸咱們相識一場，這點情分還是有的。”
他涼薄笑着，咄咄逼人地開口。
“不過鬱教授，該用什麼來換，你清楚吧？”
這個人，這具漂亮的身子，他思念了太久。
記憶裏，氤氳一層薄汗的雪白身軀如同羊脂玉般細膩。
若是弄痛了，那人就會輕輕蹙起眉心，隱忍卻多情。
他會不堪承受地抓緊床單，從喉嚨裏生出破碎的呻吟——只有偶爾，才會生澀地用腿纏住自己的腰，求他快點結束這場征伐。
只是一想。
過往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快感令整個靈魂都在戰栗。
鬱別枝還是沒什麼表情地走上樓梯，保鏢們在秦沖的示意下紛紛讓路。
女孩也在發抖，眼裏有淚水：“教授……”
“你今天的行爲非常不理智。”鬱別枝教訓道，“回宿舍去，我之後會找你談。”
黎曼被放開了，她被人推到樓梯下。
然而回首望去。
只見到鬱別枝的背影。
被深淵漸漸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