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的陰雨天終於放晴，陽光透過高三（七）班的窗戶，在課桌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孟誠用胳膊肘撞了撞前排的葉深，下巴朝講台抬了抬：“看王老師那臉色，估計月考排名出來了。”
葉深正在轉筆的手頓了頓，筆杆在指尖打了個旋，穩穩落回指間。他沒回頭，只是低聲道：“昨晚看了答案，你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步驟錯了。”
“嘖，你怎麼知道我錯哪了？”孟誠挑眉。上周從碼頭回來後，張啓明因爲非法持有槍支被警方盯上，暫時沒功夫來找他們麻煩，兩人默契地把那些驚心動魄的事壓在心底，回歸了“學渣”的日常——至少表面上是。
王老師抱着一摞排名表走進教室，臉色比烏雲還沉，往講台上一站，粉筆灰都震下來三斤：“這次月考，某些同學的成績很‘穩定’啊——孟誠，倒數第三；葉深，倒數第五。你們倆倒是挺有默契，打算把倒數寶座焊死？”
全班哄笑起來。孟誠扯着嘴角裝傻笑，眼角餘光瞥見葉深的耳尖紅了紅，握着筆的手指在草稿紙上輕輕敲了敲——那是他們在物理實驗室約定的暗號，意思是“別慌，按計劃來”。
所謂的“計劃”，是兩人私下達成的協議：保持中遊成績，既不惹眼，又能悄悄積累實力，等高考時再一鳴驚人。畢竟經歷了那麼多事，他們比誰都清楚，只有考上大學，離開青藤市，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笑什麼笑！”王老師拍了拍講台，“特別是你，孟誠！上次摸底考還能混個第三，這次直接跌回原形，是不是覺得耍小聰明能騙過我？”
孟誠心裏咯噔一下。上次摸底考的“意外”高分，王老師雖然沒再追究，但顯然沒真信他們的鬼話。他正想找借口糊弄過去，葉深突然站起來：“王老師，是我影響孟誠了。這兩周我總問他題，耽誤他復習了。”
王老師瞪了葉深一眼：“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江，還教別人？坐下！”
葉深默默坐下，後背挺得筆直。孟誠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這兩周葉深確實在“問他題”，不過問的都是大學物理的拓展內容，兩人借着討論“錯題”的名義，把林副總留下的那些商業知識、法律條文偷偷塞進腦子裏——那些都是將來能保護自己的武器。
放學鈴一響，孟誠拽着葉深往操場跑。大胖在籃球架下揮着手：“誠哥！說好今天教我打台球的！”
“不去台球廳。”孟誠指了指操場角落的乒乓球台，“王老師在後門盯着呢，今天就在這玩。”
葉深從書包裏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團，展開是張手繪的台球桌示意圖：“昨晚想的那套組合球路，試試？”
紙上用紅筆標着母球的走位，角度刁鑽得像道數學壓軸題。孟誠吹了聲口哨：“行啊，這思路夠野。”
兩人拿着乒乓球當台球，用直尺當球杆，在乒乓球台上比劃起來。大胖看得一頭霧水：“你們倆這是打球還是解幾何題呢？”
“不懂了吧？”孟誠用直尺推了下“母球”，白色乒乓球撞開紅色的“目標球”，精準地滾進球台角落的“袋口”（他用粉筆圈的圈），“這叫策略。”
葉深沒說話，只是嘴角悄悄勾了勾。陽光落在他的側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臉頰上，少了平時的疏離，多了點少年氣。孟誠看得有點晃神，突然想起碼頭倉庫裏，葉深把他護在身後的樣子，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看什麼呢？”葉深突然回頭，撞進他的視線裏。
“沒、沒什麼。”孟誠趕緊移開目光，假裝研究球路，“該你了。”
葉深拿起直尺，手指在“母球”旁頓了頓：“張啓明那邊有動靜了。我媽說，他托人在教育局查我們的檔案。”
孟誠的動作頓了頓：“查檔案？他想幹什麼？”
“可能是想找借口讓我們退學。”葉深的聲音壓得很低，“沒有學籍，高考都參加不了。”
大胖在旁邊啃着冰棍，沒聽清他們的對話，只覺得氣氛有點嚴肅：“咋了誠哥？趙磊又來找事？我去叫人！”
“沒事。”孟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我跟葉深說點事。”
大胖走後，孟誠撿起地上的乒乓球：“要不……我們把芯片交出去？”
“不行。”葉深立刻否決，“那是唯一能讓你爸和林副總付出代價的證據。再說，交出去，我們只會更被動。”
“可要是連高考都參加不了……”
“不會的。”葉深從書包裏掏出本《高中物理必修二》，翻開到某一頁，指着上面的筆記，“王老師雖然嚴，但護短。上周他找我談話，說‘不管以前怎麼樣，高考是你們自己的事’，我覺得他能幫我們。”
孟誠湊過去看，葉深的筆記旁邊，有一行用紅筆寫的小字：“周五下午三點，辦公室來一趟。”是王老師的筆跡。
“他找你幹嘛？”
“不知道。”葉深合上書，“但我猜，跟張啓明有關。王老師雖然以前犯過錯，但這次……他好像想站在我們這邊。”
孟誠想起王老師在醫院檔案室被打傷的事，又想起他手裏那本十年前的教案，突然覺得這個總是吹胡子瞪眼的班主任，或許藏着更多沒說出口的故事。
周五下午，葉深去了王老師辦公室。孟誠在走廊裏等着，聽見裏面傳來爭執聲。
“……他們背景不簡單，你護不住他們！”是王老師的聲音，帶着急怒。
“那也不能讓他們毀了兩個孩子的前途！”另一個聲音響起，有點耳熟——是教導主任。
“你以爲我想？”王老師的聲音低了下去，“十年前我欠他們的，現在總得還……”
後面的話越來越模糊。孟誠正想湊近點聽，葉深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臉色平靜，手裏多了本習題冊。
“怎麼樣？”孟誠趕緊問。
葉深翻開習題冊，從裏面抽出張紙條，上面是王老師的字跡：“下周一教育局會來人‘抽查’，他們的目標是葉深的轉學手續。檔案袋裏有份假的體檢報告，別讓他們翻到最後一頁。”
孟誠的心髒沉了下去。假的體檢報告？難道……
“王老師說，是他當年幫我辦轉學手續時，故意留的後手。”葉深的聲音很輕，“那份報告裏夾着林副總僞造我爸媽死亡證明的證據。”
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兩人趕緊把紙條塞進習題冊。教育局的人來了。
爲首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身後跟着兩個工作人員，張啓明竟然也在其中，穿着便裝，裝作是陪同人員。
“我們接到舉報，說高三（七）班的轉學生葉深，轉學手續不全。”眼鏡男公事公辦地說，“請王老師配合，把檔案拿出來。”
王老師從檔案櫃裏拿出葉深的檔案袋，臉色平靜：“手續齊全，你們可以查。”
張啓明的目光在檔案袋上掃了一圈，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覺的笑：“我幫着看看吧，以前在學校做過行政，懂點流程。”
他接過檔案袋，手指在袋口頓了頓，故意從中間抽出文件翻看起來。孟誠和葉深站在旁邊，手心全是汗——假體檢報告在最下面。
就在張啓明快要翻到最後一頁時，教導主任突然喊了一聲：“李科長，這邊還有份材料需要您籤字。”
眼鏡男被引開了。王老師趁機碰了下張啓明的胳膊：“張先生，這邊請，喝杯水？”
張啓明的動作被打斷，皺了皺眉，只能把檔案袋還給王老師：“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教育局的人走後，王老師把檔案袋鎖進櫃子，看着他們：“暫時安全了。但張啓明不會善罷甘休，你們……”
“我們會小心的。”孟誠打斷他，第一次認真地看着這個班主任，“謝謝您，王老師。”
王老師愣了一下，隨即別過臉，從抽屜裏拿出兩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少貧嘴，把這兩本刷完，下次月考要是還考倒數，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走出辦公室，夕陽正斜斜地照進走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葉深突然停下腳步，從習題冊裏拿出那張紙條，上面除了王老師的字，還有一行用鉛筆寫的小字，是葉深自己加上去的：
“下周六下午，市圖書館，幫孟誠補英語。”
孟誠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不管外面有多少風雨，至少在這間教室裏，在這些習題冊和排名表之間，他們還能像普通少年一樣，爲了高考，爲了未來，並肩往前走。
只是他沒注意，葉深把習題冊塞進書包時，指尖在“補英語”三個字上輕輕頓了頓，耳尖又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