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悅離開後的第一個小時,陳末在整理資料。
他把沈致遠筆記本裏關於初始協議的內容全部拍照存檔,上傳到三個不同的雲存儲賬戶——這是沈清悅教他的數據備份原則:本地一份,雲端兩份,且服務商不同。即使一個賬戶被入侵或刪除,還有其他備份。
做完這些,他開始研究Ω協議的碎片化描述。筆記本裏的記錄很零散,像是沈致遠在思考過程中的隨手筆記,有時寫在頁邊,有時寫在便利貼上,有時甚至寫在餐巾紙背面然後貼上去。
“Ω協議的核心是‘協議重置’,但重置需要代價……能量守恒,信息守恒,意識呢?”
“如果強行剝離已經建立的接口,可能會損傷宿主的基礎認知結構……就像強行拆除已經長入牆體的管道。”
“或許可以通過‘漸進剝離’降低風險?但天啓會不會給這個時間。”
“另一個思路:不是剝離,是轉化。讓接口從‘容器架構’轉化爲真正的‘工具架構’……但這需要宿主的深度配合,以及……承受轉化過程中的信息過載。”
陳末把這些碎片化的思考整理出來,試圖拼湊出Ω協議的完整面貌。但關鍵部分總是缺失的,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最重要的幾頁。
他走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小區裏很安靜,只有幾盞路燈在夜色中投下昏黃的光圈。一輛車緩緩駛過,不是沈清悅的白色轎車,是一輛深色SUV,車窗貼着反光膜。
車子在樓下停了幾秒,然後繼續向前,拐出小區。
陳末的心跳快了幾拍。是巧合,還是監視?
他看了眼時間:沈清悅離開已經一小時十五分。按計劃,她現在應該已經在返回的路上。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沒有新消息。陳末嚐試給她發了一條短信:“順利嗎?”
沒有回復。
等待的每一分鍾都被拉長。陳末強迫自己回到書桌前,繼續研究那些資料。但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耳朵時刻捕捉着門外的動靜——電梯的運行聲,鄰居的關門聲,樓道裏的腳步聲。
每一次聲響都讓他的神經繃緊,又鬆弛,再繃緊。
系統的界面在意識中安靜地懸浮着。管理員模式下,多了一些他以前沒見過的功能:“神經活動監測”、“外部信號掃描”、“協議完整性評估”。他點開最後一個。
【協議完整性評估中……】
【意識容器預備役培養計劃(天啓會篡改版):完整性98%,與宿主神經綁定度87%】
【初始協議-α(沈致遠設計):完整性72%,關鍵模塊缺失】
【沖突檢測:兩套協議在以下模塊存在根本性沖突:
1. 宿主自主權保護機制(初始協議有,天啓版無)
2. 外部意識注入接口(天啓版有,初始協議無)
3. 緊急終止協議(兩者都有,但執行方式不同)】
【建議:執行協議仲裁,以其中一套協議爲主框架,另一套作爲兼容模塊。】
仲裁。這意味着他必須做出選擇:繼續走天啓會的容器路線,還是嚐試恢復沈致遠的原始設計。
選擇似乎很明顯。但系統在“建議”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警告:協議仲裁可能導致暫時性神經功能紊亂,持續時間預計2-72小時。在此期間,系統功能可能不穩定或部分失效。】
72小時。近三天的時間,他可能失去系統的輔助,甚至可能影響基本的認知能力。如果在這期間天啓會找上門……
風險很大。但不仲裁的風險更大——繼續讓兩套沖突的協議在他大腦裏共存,遲早會出現更嚴重的問題。
陳末盯着那行警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這是沈清悅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不知不覺間他學會了。
窗外的風聲忽然大了起來,吹得窗戶輕微震動。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雷雨,看來要應驗了。
手機震動。陳末一把抓起,但只是一條廣告推送。
時間:沈清悅離開一小時四十分。
第二小時開始時,陳末決定不再被動等待。
他打開系統裏的“外部信號掃描”功能。界面變成一個三維雷達圖,以他爲中心,掃描半徑設定爲五百米——這是便攜式信號接收設備的理論極限距離。
掃描開始。屏幕上出現各種信號源:Wi-Fi路由器的無線信號,手機的基站連接,藍牙設備的配對請求……大部分都是正常的民用信號。
但很快,幾個異常信號被標紅突出:
【信號源A:距離213米,方向東南,頻率42.7Hz(與信標諧振頻率匹配),信號強度0.8μV(持續)】
【信號源B:距離187米,方向西南,頻率42.7Hz,信號強度0.5μV(間歇)】
【信號源C:距離341米,方向西北,頻率42.7Hz,信號強度1.2μV(持續,最強)】
三個信號源,以他爲中心呈三角分布。都在持續或間歇性地發射42.7Hz的信號——正是激活信標碎片的諧振頻率。
這不是巧合。天啓會的人已經布控了,用三個發射源形成定位三角,只要陳末體內的信標有響應,他們就能精確定位他的位置。
好在沈清悅給的屏蔽器還在工作。陳末摸了摸後頸,設備輕微振動,顯示剩餘時間:3小時17分。它制造了一個局部的信號幹擾場,讓外部的激活信號無法有效穿透。
但這只是暫時的。屏蔽器的原理是主動發射幹擾波,會消耗大量電能,六小時是極限。而且,如果天啓會增加信號發射功率,或者使用更精準的定向發射……
陳末切換到“神經活動監測”。屏幕上顯示着他自己的腦波狀態,那些代表信標碎片的紅點確實在輕微閃爍,但閃爍頻率很慢,幅度很低,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制着。
屏蔽器在起作用。但也只是壓制,不是清除。
他需要Ω協議。需要那個能徹底重置或轉化接口的終極手段。
但密鑰C在哪裏?
陳末閉上眼睛,嚐試在意識深處尋找線索。系統升級後的管理員模式,讓他能更清晰地感知自己的思維結構。他“看見”了那棵意識之樹,看見了樹幹深處的六顆黯淡果實,也看見了根系扎入的土壤——那是協議的底層架構。
他讓意識沿着根系向下探。這不是協議回溯,是更溫和的、探索性的接觸。他想看看密鑰C是否可能以某種形式隱藏在這裏。
根系在黑暗中延伸。陳末感覺自己像是在探索一個陌生而龐大的地下洞穴,每一條根須都是一條通道,通向不同的認知區域:數學邏輯、語言處理、空間想象、記憶存儲……
在一個關於“學習”的認知節點附近,他發現了一點異常。
那裏有一個微小的、幾乎與周圍融爲一體的“標記”。不是信標碎片那種外來的植入物,更像是……他自身認知結構的一部分,但被特別強調了,像用熒光筆標記過的文字。
標記的內容是一個思維模式:將復雜問題分解爲簡單步驟的能力。
這是陳末從小就有的習慣——面對難題時,不是硬着頭皮直接求解,而是先拆解,找到最基本的結構單元,再一步步組裝起來。數學老師曾表揚過他的這種“結構化思維”。
但這個標記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會被特別強調?
陳末的意識觸角輕輕觸碰那個標記。
一瞬間,大量信息涌入:
那不是密鑰C本身,而是一段“激活條件”:當宿主處於“極限認知負荷+深度元認知狀態+強烈自我認同”的三重條件下,密鑰C將自動解鎖。
極限認知負荷——比如解決超難度的數學物理題時。
深度元認知——不僅思考問題,還思考“自己如何思考這個問題”。
強烈自我認同——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誰,要什麼,爲什麼而戰。
三重條件必須同時滿足。沈致遠的設計很巧妙:密鑰C不是一段固定的代碼,而是一種思維狀態的“觸發器”。只有真正理解並踐行初始協議核心理念的人,才能在正確的心境下激活它。
而這個核心理念,筆記本裏反復強調過:工具應該爲人服務,而不是人爲工具服務。
陳末明白了。沈致遠設計的Ω協議,本質上是一個“自證程序”——只有證明自己是工具的主人而非奴隸,才有資格使用終極的協議重置權。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
窗外響起第一聲雷。沉悶,遙遠,但充滿力量。
轉
第二小時三十分,暴雨來了。
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窗戶,發出密集的啪嗒聲。閃電時不時劃破夜空,把房間照得慘白一片,緊接着是滾滾雷聲。
陳末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一本物理競賽題集。這是沈清悅父親書架上的書,很舊了,書頁泛黃,但裏面的題目依然具有挑戰性。
他翻到最後一章:相對論與量子力學初步。
這些內容遠遠超出高中物理大綱,甚至超過普通大學物理課程。但陳末需要的就是這個——極限認知負荷。
他選了一道題:“設一束光子在引力場中傳播,考慮廣義相對論效應,推導其在史瓦西度規下的運動方程。”
完全看不懂。每一個詞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像天書。
這正是他需要的——將思維推到極限,推到常規認知無法觸及的邊界。
陳末閉上眼睛,開始嚐試理解。
首先,他需要知道什麼是“史瓦西度規”。系統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引導他的思維:那是描述球對稱引力場的時空度量,是愛因斯坦場方程的一個解……
信息碎片化地浮現,不是完整的知識灌輸,是思維路徑的指引。陳末需要自己把這些碎片拼起來,形成理解。
這比直接獲得答案困難得多,但也更符合“深度元認知”的要求——他不僅要思考問題,還要思考自己如何思考這個問題:爲什麼從這裏入手?這個公式和那個公式有什麼聯系?這個近似是否合理?
暴雨在窗外咆哮。雷聲越來越近,每一次閃電都讓房間裏的影子劇烈晃動。
陳末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他試圖從最基本的牛頓引力開始,一步步推向廣義相對論。這是沈清悅教他的方法:遇到不懂的復雜概念,就退回到最基礎的原則,重新推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頭痛開始加劇,不是藥物帶來的那種鈍痛,是思考過度的尖銳疼痛。視野邊緣出現光斑,呼吸變得急促。
但他沒有停下來。這是三重條件中的第一個:極限認知負荷。
第二重:深度元認知。
他開始有意識地觀察自己的思考過程。當卡在一個數學推導時,他會問自己:爲什麼會卡在這裏?是知識儲備不足,還是思維方向錯誤?如果是方向錯誤,那麼正確的方向可能是什麼?
這種“思考思考本身”的狀態很奇怪,像同時扮演演員和觀衆。但陳末逐漸習慣了,甚至開始享受這種雙重感知——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思維如何像探照燈一樣在知識的黑暗中掃射,如何一點一點照亮未知的領域。
第三重:強烈自我認同。
這個最難。在極限的認知負荷下,在深度的元認知中,還要保持清晰的自我意識:我是陳末,一個高三學生,我在這裏不是爲了成爲什麼容器,不是爲了獲取超凡的知識,是爲了奪回對自己大腦的控制權,是爲了保護那些我在乎的人。
他想起了李閻被帶走時的情景,想起了李哲帶着哭腔的聲音,想起了沈清悅說“如果我回不來”時的眼神。
還想起了父母。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單純地相信兒子在學校努力復習,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不能辜負這些信任。
強烈的情緒涌上來,不是恐懼,不是憤怒,是一種更堅韌的東西:責任。
對,責任。對自己生命的責任,對他人信任的責任,對真相的責任。
三重條件在雷雨夜中逐漸匯聚。
陳末感到自己的意識狀態在發生變化。不是系統的介入,是他自身思維模式的某種……升華。那些原本分散的認知能力開始整合,數學的邏輯嚴謹、語文的意象構建、物理的空間想象、化學的系統思維……像不同顏色的光線通過棱鏡,匯聚成一道白熾的光芒。
就在這時,系統提示音響起:
【檢測到宿主滿足密鑰C激活條件。正在生成動態密鑰……】
不是直接給出密鑰,是“生成”。密鑰C原來真的不是固定的代碼,而是一種動態的、基於宿主當前思維狀態的加密算法。
屏幕上出現一個進度條,緩慢推進:10%……25%……50%……
同時,陳末感到大腦深處有什麼東西被觸發了。不是疼痛,是一種奇異的“解鎖感”,像一把鎖在意識深處轉動,打開了某個隱藏的隔間。
隔間裏不是信息,是一個“接口”——連接源知網絡的最終權限。
【動態密鑰生成完成。正在驗證……驗證通過。】
【Ω協議訪問權限已解鎖。】
【警告:Ω協議執行將消耗大量神經能量,可能導致短期或長期的認知功能變化。是否繼續?】
陳末深吸一口氣,準備選擇“是”。
但就在這一瞬間,房間裏的燈突然全滅了。
不是跳閘,因爲窗外整個小區的燈光都同時熄滅。
停電了。
應急燈亮起微弱的光,但持續了幾秒也熄滅了。備用電源似乎也失效了。
黑暗中,只有電腦屏幕還亮着——它連接着UPS不同斷電源,還能支撐幾分鍾。
陳末看向窗外。整個街區陷入徹底的黑暗,只有閃電時不時照亮雨中的建築輪廓。
這不是普通的停電。
系統的外部信號掃描界面還開着,屏幕上,那三個異常信號源的強度突然急劇增強:
【信號源A:強度3.8μV(暴增)】
【信號源B:強度2.9μV(暴增)】
【信號源C:強度5.1μV(暴增)】
他們加大了發射功率。而且,停電很可能是他們制造的——切斷電力供應,讓大多數電子設備失效,包括……信號幹擾設備。
陳末摸向後頸的屏蔽器。振動停止了,指示燈熄滅。
屏蔽器沒電了。
幾乎同時,他感到大腦深處的那些信標碎片開始劇烈振動。不是之前那種緩慢的閃爍,是共振——像六個音叉被同時敲響,發出越來越強的諧振波。
疼痛襲來。這次不是頭痛,是整個意識結構的震顫。那棵意識之樹在搖晃,枝葉紛紛脫落,樹幹出現裂痕。
【警告:信標同步諧振強度突破閾值!外部意識注入協議開始預載入!】
天啓會沒有耐心了。他們監測到信標的異常活躍(那是陳末激活密鑰C時的神經活動),判斷時機已經成熟,決定強行啓動意識注入程序。
陳末咬緊牙關,在劇痛中看向電腦屏幕。Ω協議的界面還開着,“是否繼續”的選項在閃爍。
他伸出手指,準備按下“是”。
但屏幕突然藍屏了。不是系統崩潰,是被什麼東西遠程入侵了——屏幕上出現一行行滾動的代碼,然後是一個簡潔的提示:
【遠程接管協議啓動。目標:CM-2023-037。程序:意識容器化。預計完成時間:27分鍾。】
他們真的能遠程操作。通過三個高功率的信號發射源,形成強諧振場,直接激活並接管他體內的協議架構。
陳末感到意識開始模糊。不是昏迷,是某種更可怕的——他的自我意識像被包裹在厚厚的棉絮裏,能感知到外界,但無法做出有效反應。身體的操控權在一點點流失。
他想抬起手,但手只動了一下就停住了。想喊叫,但喉嚨發不出聲音。
視野邊緣,那些幾何圖形再次出現,但這次不是幻覺——是真實的信息流,開始通過信標接口涌入他的意識。雜亂,無序,龐大,像決堤的洪水。
這是意識注入的前奏。先用垃圾信息流沖垮宿主原有的思維結構,爲外部意識的進駐清理空間。
陳末用盡最後的意志力,在意識深處呐喊:
【系統!執行Ω協議!現在!】
沒有響應。系統的控制權似乎也被部分接管了。
絕望開始蔓延。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穿透了信息流的噪音。
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是直接出現在意識中的聲音。蒼老,疲憊,但異常清晰:
“孩子,集中精神。聽我的聲音。”
陳末愣住了。這個聲音……他聽過。在回溯協議時,在那些錄音片段裏。
沈致遠。
“密鑰C已經激活,Ω協議就緒。”那個聲音說,語速很快,“但他們提前行動了。我們現在需要……強行執行。這很危險,你可能會失去部分記憶,甚至認知能力。但你願意嗎?”
陳末在意識中回應:願意。
“好。那麼現在,跟我數:三,二,一——”
沈致遠的聲音在計數,而陳末在劇痛中抓住那最後一絲清醒。
“三——聚焦你的核心記憶。最想保護的東西,最不能忘記的人。”
陳末想到了父母。父親沉默的背影,母親嘮叨的叮嚀。想到了李閻疲憊的眼睛。想到了李哲沒心沒肺的笑。想到了沈清悅說“相信我”時的眼神。
這些畫面在意識中亮起,像黑暗中的燈塔。
“二——重復你的名字。你是誰?你要成爲什麼?”
我是陳末。我要成爲……我自己。不是容器,不是工具,是一個人。有弱點,有恐懼,但也有堅持,有選擇權的人。
“一——現在!”
某種東西在意識深處爆炸了。
不是物理的爆炸,是信息的、結構的、協議層面的劇烈重構。陳末感覺到那六個信標碎片在崩潰——不是消失,是轉化,從外來的植入物轉化爲他自身神經結構的一部分。那些正在涌入的垃圾信息流被一個突然出現的“信息黑洞”吸走、吞噬、轉化爲純粹的能量。
Ω協議啓動了。
電腦屏幕上,遠程接管的代碼開始紊亂、崩潰。那些滾動的指令行變成亂碼,然後徹底黑屏。
UPS電源耗盡,屏幕熄滅。
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只有閃電時不時照亮一切。
陳末癱倒在椅子上,渾身被汗水浸透。大腦像被洗過一樣,一片空白,但又異常清醒——那種被棉絮包裹的感覺消失了,自我意識重新完整。
但代價立刻顯現。
他想站起來,但發現自己的左腿沒有反應。不是癱瘓,是……忘記了如何控制。就像你知道那是你的腿,但大腦和肌肉之間的連接斷開了。
他想說話,但喉嚨只能發出含糊的音節。語言功能也受損了。
最可怕的是記憶——他記得父母的臉,記得他們的名字,但想不起昨天晚飯吃了什麼。記得沈清悅,但想不起她今天穿了什麼衣服。記得李閻,但想不起他是教什麼科目的。
短期記憶嚴重受損,運動控制部分喪失,語言表達困難。
這就是Ω協議的代價嗎?
黑暗中,陳末聽到樓道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正在快速上樓。
天啓會的人來了。遠程接管失敗,他們決定親自來收容。
陳末掙扎着想站起來,但左腿依然不聽使喚。他扶着桌子,單腿跳到書房門口,鎖上門。
但門鎖能擋多久?
他環顧黑暗的房間,尋找任何可以自衛或逃跑的東西。但大腦運轉遲緩,想不出任何有效的計劃。
腳步聲停在門外。有人嚐試轉動門把手,發現鎖着,開始敲門。
“陳末同學,我們是教育局的,請開門,有急事需要和你溝通。”
假身份,老套路。但這次,他們可能不會再僞裝了。
陳末靠着牆,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的呼吸急促,心髒狂跳,但思維異常冷靜——Ω協議似乎強化了他某些方面的認知能力,雖然犧牲了其他功能。
他需要拖延時間。沈清悅應該快回來了……如果她沒有出事的話。
“陳末,我們知道你在裏面。”門外的聲音變冷了,“開門,否則我們要采取措施了。”
陳末沒有回答。他在想,如果有武器,如果有出口,如果有……
他的目光落在書架上。那裏有一本厚重的《神經解剖學圖譜》,硬殼精裝,像塊磚頭。
足夠了。
他單腿跳過去,取下書,握在手裏。很重,可以當鈍器。
門外的聲音停了。幾秒後,傳來金屬碰撞聲——他們在撬鎖。
陳末握緊書,退到房間角落,背靠牆,這樣至少不會腹背受敵。
鎖芯發出咔噠一聲,門開了。
手電筒的光束照進來,掃過房間,最後定格在陳末身上。
兩個人走進來,都穿着深色衣服,不是西裝,是某種類似特勤的作戰服。其中一人手裏拿着一個設備,像槍,但槍口不是金屬,是一個環狀的發射器。
“別動,陳末。”那人說,“這是神經鎮定器,不會傷害你,只會讓你睡一會兒。”
陳末盯着那個設備,大腦在快速分析:神經鎮定器,可能發射特定頻率的電磁脈沖,幹擾大腦的正常活動,導致意識喪失……
分析過程自動完成,像系統的殘留功能。但與此同時,他的左腿依然無法移動,語言功能依然受損。
多麼諷刺——他可能解得出最復雜的數學題,但跑不掉,也喊不出救命。
持槍的人慢慢靠近。另一個人守在門口,警惕地觀察着走廊。
陳末計算着距離。三米,兩米,一米……
就在對方即將進入攻擊範圍時,窗外突然亮起刺眼的光芒。
不是閃電,是車燈——兩輛車的遠光燈同時照亮窗戶,把房間照得如同白晝。
持槍的人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動作停頓了一瞬。
就這一瞬,陳末用盡全身力氣,把手中的厚書砸了出去。
不是砸向持槍的人,是砸向窗戶。
厚重的書脊撞擊玻璃,發出巨大的碎裂聲。鋼化玻璃沒有完全破碎,但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
“他砸窗了!”門口的人喊道。
持槍的人反應過來,舉起設備。但陳末已經翻滾到書桌下——雖然左腿拖累,但求生本能讓他做出了最快的反應。
神經鎮定器發射了。陳末聽到一聲輕微的嗡鳴,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波動掠過身體,但……沒有效果。
Ω協議重構了他的神經架構,可能也包括對這類攻擊的抗性。
持槍的人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失效。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急促的刹車聲,然後是車門開關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
“裏面的人聽着!這裏是市公安局!立即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房間!”
警察?
持槍的兩人對視一眼,顯然沒想到警察會來得這麼快。他們猶豫了幾秒,然後迅速做出了決定——轉身就跑,沖出房間,腳步聲快速遠去。
陳末從書桌下爬出來,單腿跳到窗邊。樓下停着兩輛警車,紅藍警燈閃爍。幾個警察正在沖進樓內。
而在警車旁邊,停着一輛白色轎車。
沈清悅的車。
她回來了,還帶來了警察。
陳末鬆了口氣,靠着牆滑坐到地上。左腿的麻木感開始消退,語言功能也在慢慢恢復。Ω協議的副作用似乎是暫時的,正在逐步緩解。
幾分鍾後,沈清悅帶着警察沖進房間。看見陳末坐在地上,她沖過來:“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沒……沒事。”陳末艱難地說,語言功能還沒完全恢復,“你……怎麼……”
“我發現實驗室被監視了,就繞了路,直接去了公安局。”沈清悅快速解釋,“我父親的一個學生在市局工作,他相信我說的。我們定位了那三個信號源,同時派人來這裏……”
她檢查陳末的狀況,臉色越來越凝重:“Ω協議啓動了?”
陳末點頭。
“代價呢?”
“暫時……失憶,運動障礙,語言問題……在恢復。”
沈清悅鬆了口氣:“那就好。只要不是永久性的……”
一個中年警察走過來,肩章顯示他是隊長。他看了看破碎的窗戶,又看了看陳末:“你是陳末同學?”
陳末點頭。
“那兩個襲擊者跑了,但我們的人正在追。另外,我們控制了那三個信號發射點,抓獲了五名嫌疑人。”警察隊長說,“但根據他們的初步供述,他們只是執行者,不知道上層信息。”
他頓了頓,看着陳末:
“你需要跟我們回局裏做筆錄。另外,鑑於你的安全狀況,我們建議你接受警方保護,直到事情完全解決。”
陳末看向沈清悅。她點點頭:“去吧。Ω協議已經啓動,你的系統架構應該正在轉化中。接下來幾天很關鍵,你需要安全和安靜的環境。”
“那你……”
“我也會去。”沈清悅說,“作爲證人和……技術支持。”
警察隊長做了個手勢,兩個年輕警察上前扶起陳末。他的左腿現在能稍微使上力了,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
他們下樓,坐上警車。雨還在下,但已經小了很多。車窗外的城市在雨夜中模糊而寧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陳末知道,一切都改變了。
Ω協議啓動了,代價正在顯現也正在消退。信標碎片被轉化了,天啓會的遠程接管被挫敗了。但他體內的系統架構正在發生什麼變化,他還不知道。
警車駛出小區,匯入夜間的車流。
陳末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意識深處,系統的界面重新出現了,但和之前完全不同——
不再是“全科名師巔峰附體系統”的名字,而是一個簡潔的代號:【協議Ω-自主模式】。
功能列表也變了:【知識查詢(需主動請求)】、【認知輔助(需明確授權)】、【協議管理(宿主完全控制)】。
沈致遠的設計實現了:系統不再是控制他的容器,是真正受他控制的工具。
代價是巨大的,但結果……似乎是值得的。
陳末睜開眼睛,看向窗外的城市燈火。
戰鬥還沒結束。天啓會還在,李浩然可能還在,那些更深層的秘密還沒揭開。
但至少,他奪回了一部分主動權。
至少,他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警車穿過雨夜,駛向市公安局。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某個高樓裏,一個屏幕亮着,上面顯示着加密的信息:
“目標CM-037協議狀態更新:Ω協議已激活,信標轉化完成,容器化進程中止。”
“評估:目標已獲得完全協議控制權,直接收容難度增至S級。”
“新指令:轉入長期觀察與誘導模式。等待下一個窗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