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等人，尤其是當腦海裏有個倒數計時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着的時候。林風昨晚對着電腦屏幕熬到半夜，搜索關鍵詞從“濱海大學 意外”延伸到“五年前 學生 墜樓”，再到“歷史系 張偉”，最後甚至翻到了幾年前的校園貼吧遺跡。
信息碎片化得令人抓狂。官方的口徑一致：意外。零星的學生討論帖裏，倒是有些更生動的細節——“那哥們好像那段時間特別沉迷某個MOBA遊戲”、“聽說他手機摔碎前，屏幕還亮着，停在戰績結算頁面，好像……是晉級賽失敗了？”“別說了，怪瘮人的，後來那遊戲新出的一個刺客英雄，跟他當時用的那個有點像，我們寢室那陣子都不敢玩。”
刺客英雄？晉級賽失敗？林風記下這些關鍵詞。他還翻到一張極其模糊的、似乎是當年事發後學生們在樓下議論的偷拍照，角落裏有個穿着舊款校服、低頭匆匆離開的纖細背影，馬尾辮，看身形像個女生。帖子標題是《有沒有人覺得那個總在圖書館頂樓看天的學姐有點怪？》。
學姐？林風心中微動，但圖片太糊，無從分辨。
第二天上午是枯燥的公共課。林風頂着兩個淡黑眼圈，一邊機械地記着筆記，一邊在腦海內反復推演他那不成熟的“忽悠怨靈”計劃。核心思路是利用張偉的執念，在樓頂環境“模擬”出晉級賽勝利的假象。難點在於：第一，如何安全且不引人注目地上到鎖住的樓頂；第二，如何讓一個怨靈“相信”並“接收”這個假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如何保證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不被當成遊戲代練（物理意義上的）給祭天了。
“風哥，你咋一直揉太陽穴？昨晚沒睡好？是不是還想着那‘老鼠’？”趙浩湊過來，壓低聲音，小眼睛裏閃爍着“我懂”的光芒，“別怕，我剛網購了強力粘鼠板，加量不加價！”
“……謝謝。”林風無力吐槽。他這室友的腦回路，永遠筆直地通向最簡單（且錯誤）的答案。
課間，他借口透氣走出教室，在走廊角落再次嚐試感應樓頂。增強後的靈視中，那團暗紅夾雜的灰霧依舊盤踞，焦躁的情緒波紋如同壞掉的收音機雜音，持續擴散。但今天，那波紋中似乎多了一絲絲……疑惑？像是接收到了某種不明信號。
林風心中一動，將感知微微投向自己宿舍的方向。402書桌下，那團暗綠色的能量體比昨天“活躍”了一些，像一團微微蠕動的苔蘚，散發出冰冷而警惕的“注視感”。它似乎也在“觀察”樓上的動靜，並且，對林風這個能“看”到它的存在，抱有越來越濃的興趣。
一個焦躁的遊戲怨靈，一個陰冷的窺視者。 林風感到一陣牙酸。這宿舍樓生態還挺復雜。
午休時間，林風決定主動出擊。他在食堂“偶遇”了正獨自吃飯的蘇婉清，端着自己的餐盤走了過去。
“學姐，不介意拼個桌吧？”
蘇婉清從一本《結構力學與建築聲學分析》上抬起眼，看清是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請便。”
林風坐下，狀似隨意地開口：“學姐，昨天謝謝你提醒。我後來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嚇自己。不過……”他露出恰到好處的、略帶探究的表情，“我有點好奇，你們研究社是怎麼做‘背景溯源’的？像7號樓那種傳言，具體會查哪些資料？真的能完全找到科學解釋嗎？”
蘇婉清放下筷子，用餐巾紙仔細擦了擦嘴角，動作一絲不苟。“通常流程包括查閱當年校方記錄、警方簡要通報（如果可公開）、訪談可能的目擊者或相關人士，以及實地環境測量，比如記錄不同時間段的聲響、電磁波動、光照變化等數據，尋找與傳聞匹配的物理誘因。”她的回答像在背誦嚴謹的研究方法，“科學並非能‘完全解釋’一切，但能排除大多數不合理的幻想。我們的目的是尋找最符合邏輯和證據的解釋，而非確證超自然現象存在。”
“訪談相關人士？”林風捕捉到這個點，順勢問，“比如當年張偉學長的同學、老師？還能找到嗎？”
蘇婉清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無波：“時間過去較久，人員流動很大。我們社成立時間不長，只接觸過少數幾位還在本校讀研或工作的學長學姐，獲得的也都是二手信息，價值有限。”她頓了頓，“林風同學，你爲什麼對這件事如此感興趣？僅僅因爲住在7號樓？”
來了，反問試探。
林風早有準備，嘆了口氣，演技自然流露：“說實話，學姐，是有點心裏發毛。我室友……就是趙浩，他膽子小，老念叨這個，搞得我也有點疑神疑鬼，晚上睡不踏實。我就想，如果能多知道點‘真實情況’，可能反而就不怕了。畢竟，未知才是最嚇人的，對吧？”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室友影響、尋求科學安慰的普通新生，合情合理。
蘇婉清審視了他幾秒，似乎接受了他這個解釋，神色稍緩：“你的想法有一定道理。消除恐懼基於了解事實。如果你們確實困擾，我可以把社裏關於7號樓傳聞的初步分析簡報發給你參考，裏面有一些實地測量的噪聲頻譜分析，可以證明大部分傳聞中的聲響與建築結構、管道系統有關。”
“那太感謝學姐了！”林風立刻道謝，隨即像是想起什麼，略帶好奇地問，“對了，學姐你們做實地測量，尤其是樓頂那種被封的地方，怎麼進去的？申請特別許可嗎？”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了某個點。蘇婉清正在端起湯碗的手，極其輕微地滯了一下。盡管她表情毫無變化，但林風增強後的靈視，卻清晰地“看”到她周身那穩定純淨的乳白色光暈，再次出現了瞬間的、細微的紊亂，像平靜湖面被風吹皺。
“樓頂屬於嚴格封閉區域，出於安全考慮，我們並未進行實地測量。”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似乎快了一絲絲，“相關數據主要通過樓下樓層和外部對應點采集推算。學校對於危險區域的管理非常嚴格。”
她在說謊，或者至少隱瞞了部分事實。林風幾乎可以肯定。那種光暈的波動，是情緒防御機制啓動時的下意識反應。這位學姐，要麼上去過，要麼知道別的上去的方法。
“哦，這樣啊，安全第一確實重要。”林風裝作接受解釋，低頭扒飯，心裏卻快速盤算。她隱瞞上樓方法，爲什麼？是怕別人模仿出事？還是……那方法本身有問題，或者涉及她的秘密？
“對了，”蘇婉清忽然主動開口，換了個話題，“你最近晚上在宿舍，除了聽到可能的‘聲響’，有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比如，異常的寒意，或者……注意力難以集中，情緒容易低落？”
林風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問題太具體了，超出了普通“科學調查”的範疇。她在懷疑什麼？還是說，她在確認什麼？
“寒意……好像晚上是有點涼快，我們宿舍靠陰面。”林風斟酌着用詞，“情緒？還好吧，就是剛開學有點想家。”他故意說得含糊普通。
蘇婉清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只是淡淡道：“宿舍樓年代久，陰面潮溼，注意保暖。如果覺得持續不適，可以向宿管反映，或者……多參加戶外活動，曬曬太陽。陽光有助於改善情緒。”
很正常的關心話語。但結合她剛才的問題和異常的反應，林風總覺得這話裏有話。
下午沒課，林風回到宿舍時，趙浩正對着電腦大呼小叫，屏幕上戰況激烈。林風走到自己書桌前，目光第一時間掃向桌腿內側。
那個用水漬畫的醜符，已經完全幹涸，幾乎看不出痕跡了。但他能感覺到，那片陰影裏的暗綠色能量，似乎退遠了一些，盤踞在更靠牆根的深處，冰冷的“注視感”卻並未減弱，反而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粘鼠板還沒到，這家夥倒是越來越精了。 林風暗想。他坐下，打開電腦，郵箱裏果然有一封蘇婉清發來的郵件，附件是一份PDF格式的《7號樓傳聞初步分析簡報》。
他點開，快速瀏覽。裏面果然有詳細的聲學分析圖、建築結構剖面圖，甚至還有幾張夜間紅外熱成像對比圖（顯示樓頂溫度分布與周邊無異），論證邏輯嚴密，數據翔實，完全是一份標準的科學調查報告。關於張偉事件，只有短短兩行提及，引自校方通告，強調意外性質。
然而，在報告最後的“備注”欄，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訪談記錄中，有不止一名前住戶提及，在事件發生後約一周內，夜間曾短暫目擊樓頂有類似‘微弱磷光’或‘信號燈閃爍’現象，無法核實，可能爲視覺殘留或反射所致。此現象與遊戲界面光效相似性存疑，缺乏關聯證據。”
微弱磷光？信號燈閃爍？遊戲界面光效？
林風盯着這行字，瞳孔微縮。這不就是他計劃需要制造的效果嗎？當年竟然有人目擊過類似現象？是張偉死後執念的偶爾顯化，還是……別的什麼？
就在這時——
“我靠！又輸了！晉級賽就這麼難嗎！”趙浩猛地一拍桌子，哀嚎起來，“這打野簡直是個演員！最後一波團他居然去刷野了！我的晉級賽啊！！”
晉級賽。這三個字此刻像鑰匙，猛地捅開了林風腦海中的某個鎖扣。
他看看電腦屏幕上那行關於“磷光”和“遊戲光效”的備注，又看看捶胸頓足的趙浩，一個更大膽、更省力（或許也更冒險）的計劃雛形，如同破開迷霧的閃電，驟然清晰起來。
或許……他不需要獨自模擬整個遊戲勝利場景。
或許，他可以借助一點“現成的”執念共鳴，和一個“天然”的……誘餌。
他看向趙浩，眼神變得有些深邃。
而在他書桌下的陰影深處，那團暗綠色的能量，似乎察覺到了他情緒的劇烈波動和某個決定的形成，悄無聲息地，又向外“探”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觸角。
窗外，陽光正好。
樓頂的倒計時，已經無聲地滑過了48小時關口。
時間，正在加速流逝。而某些平衡，似乎即將被打破。
（第4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