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4.
要告訴他我有身孕的事嗎?
這樣的念頭只閃了一瞬,我便迅速否定了。
我比誰都清楚,那位太子妃殿下是不可能允許我生下長子的。
哪怕她剛剛才向太子提議,收我爲妾室。
這也不過是以退爲進的手段罷了。
人人都說,這位丞相千金美麗大度,彼時,我也是這樣單純地盼望着的。
盼望着,待她與太子穩定下來,我被提拔爲妾也不會有任何波瀾。
只是,太子妃進府的第二日,便從一衆丫鬟中,點了我貼身伺候。
我猶豫地看向太子,太子卻剛好偏過了頭,似乎是沒看見。
待我給太子妃端了茶水過去時,她抿了半口,忽然將茶杯往我臉上一砸。
“你這丫頭,想燙死我啊?”
我下意識閉了眼,感覺到臉頰有她的護甲劃過的刺痛感。
一瞬間,太子急急喚出了聲,“雙兒?可還好?”
他正欲上前過來查看,太子妃無辜地眨了眨眼,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狀:
“啊!她就是你的通房丫鬟……?”
隨即眼淚冒了出來,“嗚嗚,我、我不知道,對不起,爺,妾身不是有意的。”
“哎,柔芸你別哭……”太子慌了,又連忙低頭去哄她,“左右也不過是個丫鬟,你要責罰責罰便是。”
“好妹妹,怪我有眼無珠,你看你這穿戴得和尋常丫鬟一般,我是真沒看出來你也是伺候太子爺的。”
她親切地握住我的手,柔聲道:“若早知道,我怎會……唉!”
太子眼中滿是欣慰,“柔芸……娶到你算是我的幸事了。”
沒人在意我臉上被砸出的淤腫。
更沒人在意,那茶水,明明是溫涼的,太子妃怎會說燙呢?
那天,回到下人房中睡覺時,我聽到了其他丫鬟的奚落聲。
“爬了太子的床就真以爲自己是主子了?瞧,真主子來了,還不是和我們一樣躺在這大通鋪。”
“你們今天聽到太子妃說的嗎,都爬了太子的床了,這穿戴不也和我們一般,太子連一樣物件都沒賞她呢。”
“我看啊,太子也不過是看她耐造,哈哈……”
“行了!都熄燈了還在這裏多舌!”
出聲打斷她們話的是萍兒。
那時候,只有她,一如既往地出來維護我。
正如此刻,她慌張地沖進來。
“雙兒,我去問過陳大夫了,你、你竟是有了……”
我急急捂住了她的嘴。
下午的時候,我只告訴太子我是午膳吃了些不消化的東西,把身孕的事瞞了下來。
太子妃是絕不會讓我生下這個孩子的。
只是我從前還可笑地以爲,只把懷孕這事單獨告訴太子,他至少也會幫忙找處宅子,讓我偷偷把孩子生下來。
直到今天聽到他夫妻二人的話。
我懇求地望向萍兒:“好姐姐,這事千萬別拿出去說……”
萍兒急道:“這種大事,你不給太子妃說,起碼也要跟太子……不,幹脆咱們去跟皇後娘娘說吧,雙兒,皇後娘娘總不可能不要她的長孫的。”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已經打好主意離開這裏了。
不過,逃離太子府是件大事,畢竟我的賣身契還在主子們手中,是以我現在也只能瞞着萍兒。
萍兒嘆氣道:“雙兒,這府上就咱們倆最要好,我總不可能不管你的。”
夜裏,我靜靜流着淚,萍兒似乎察覺到了,伸出手從後面抱住我,輕輕拍着我的背。
從前怎麼沒發現啊,她的懷抱,原來比蕭凜溫暖這麼多。
我知道,萍兒對我好,是因爲她有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妹妹,小時候,因着家裏弟弟讀書的錢不夠用,她和妹妹就分別被賣給了兩戶人家。
我與她妹妹歲數相當,或許長得也有幾分相像,她第一次進太子府瞧見我時,還反復確認了我的籍貫和生辰,知道我確實不是她妹妹時,她眼中掠過遺憾。
可即便如此,她仍對我很好,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溫柔地嘀咕:“若我家那小丫頭還在我身邊,肯定也會像你雙兒你一般可愛機靈……”
此刻,我只恨老天不垂憐。
如果我真是萍兒的親生妹妹,該有多好啊。
5.
萍兒死了。
聽到消息時,我整個人都未曾反應過來,怔怔立在原地。
炙熱的日光曬得我眼前晃了一瞬,我又一次,一字一句地問向前來報話的小廝。
“你說……誰死了?”
“我的好姐姐,你沒聽到嗎?就是萍兒啊,和你素日裏一向交好的那個萍兒姑娘。”
我兩眼一黑,直直地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仍覺得恍然夢中。
萍兒死了,可府中上下態度大多都漠然。
不過是死了個丫鬟罷了。
只有我,四處詢問又詢問,打點又打點,才終於找到了那日據說是替她下葬的管事,急急地問道:
“萍兒她的……她的屍體究竟埋在何處?!”
“雙兒姑娘……算了吧……”
管事爲難地說,“那丫頭也是的,不知怎麼,忽然闖去了主子們圍獵的獵場,結果,一個命不好,被那野獸啃了……”
“那屍體……我們都瞧見了……簡直不成人形,也怕污了主子們的眼睛,這才在附近隨便找了塊林地埋了。”
獵場……?
我哪裏還能不明白,我們這些丫鬟平時進不了宮,皇後娘娘更是不會輕易出來。
所以,萍兒是想借着這次皇後娘娘和太子他們外出圍獵的機會,去在皇後娘娘面前替我通報我有孕這件事,才不幸被……
管事的一開始怎麼都不願告訴我萍兒埋在哪裏,我將身上的銀票拿出一張又一張,直言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祭拜,他不要這些銀票,我便拿去問其他人。
管事這才嘆口氣,給了我地址。
我一路向西,徒步走了數個時辰,來到一片荒野之中。
那裏,連墳頭也沒人立一個,只有一處隆起的土包。
可我知道,我的萍兒姐姐就在那裏頭。
我忍住淚,蹲下身,用雙手拼命扒開泥土,挖得滿手泥濘血污,終於摸到了她的臉,然後是身子。
——“她命不好,被野獸啃了。”
——“我們都瞧見了,簡直不成人形。”
不,不是。
她的屍身的完整的。
只是衣服破破爛爛,身上布滿了鞭痕。
萍兒,她是被人打死的。
6.
我強忍着心痛,用手合上了萍兒的眼睛。
我不知道萍兒是被誰打死的,但我敢肯定,一定和太子府脫不了幹系。
渾渾噩噩地回到府中,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痛哭了一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我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
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我要替萍兒報仇。
因此,我必須放棄逃跑的計劃……
我找到太子,告訴他,我願意作爲他的工具,去嫁給謝公公。
太子聞言,顯然有些意外,“你真的願意?”
“是,只要爺需要,奴婢願意爲爺做任何事情。”
太子大喜過望,“雙兒,你真是我的好雙兒,我沒有白疼你一場!”
我看着他虛僞的面容,心中一陣惡心,面上卻依然裝作溫柔乖順的模樣。
“爺,待你榮登大寶,必不能忘了奴婢啊。”我含淚看着太子。
太子感動道,“雙兒,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把那閹人解決掉,再把你帶回我身邊!”
我點點頭,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太子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再相信。
太子府開始爲我籌備婚禮了,宮女和太監的對食之禮,按理說不會大肆操辦,但如謝公公這般聖上跟前的紅人,他的對食之禮規格總不會差道哪裏去。
府裏張燈結彩,甚至謝公公還命人特意來爲我送了套嫁衣。
太子妃笑道:“雙兒,這嫁衣可是謝公公親自派人做的,雖然他只是個……但對你也算是有心。”
我看了一眼,嫁衣上面用金線繡着並蒂蓮,看上去的確華麗又用心。
婚禮前一夜,我穿着嫁衣,在鏡子前照了照,鏡中的人明眸皓齒,膚若凝脂,倒也算得上是一個美人。
曾經我也有着一襲嫁衣十裏紅妝嫁給心愛之人的夢想。
可惜,等我終於穿到這麼美的嫁衣這一天,卻是爲了當一個工具。
正準備脫下嫁衣的時候,太子卻突然闖了進來。
我嚇了一跳,忙起身去看他。
只見他面色潮紅,渾身酒氣,似是喝了很多酒。
他一把抱住我,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名字,“雙兒,雙兒……”
“雙兒,你真的要嫁給他了……”
我靜靜看着他,“爺,這是你說的,是你要把我送走的。”
太子痛苦道:“我也不想的,是皇額娘,還有太子妃,她們都說把你送給那閹人是更好的。”
“你知道的,我是喜歡你的。”
太子一邊說着,一邊在我脖頸上胡亂地親吻。
“爺,不行的……我……”
“怎麼了?我們那一個月的荒唐事,你都不記得了嗎?”
太子抓住我的胳膊,呼吸急促,“那閹人給不了你那些快樂的,今晚我們再做一次夫妻……”
我拼命掙扎着,忽然,腹中一陣絞痛,額頭上浸出了汗,面色蒼白地倒進太子懷裏。
太子停住了動作,慌張道:
“雙兒,雙兒!”“你怎麼了?”
“爺,我服了藥,現在身子實在是虛得很,現下不能再與你行那般……”
太子醉酒的眼神逐漸清明。
“什麼……藥?”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自然是滑胎的藥啊。”我笑道。
“爺,難不成你還希望我挺着個大肚子去嫁謝公公嗎?”
太子睜大了眼,臉色一片慘白,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7.
太子怔了片刻,眼眶漸漸紅了,嘶啞着嗓子痛苦道:
“雙兒,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你在怪我對不對?你覺得,我不該把你送人,所以才懲罰我……”
我伸出手輕撫太子的臉龐,“爺多慮了,奴婢沒有這樣想。”
“奴婢是真心愛您,想幫您穩固皇位啊,所以才放棄了這個孩子……”
“雙兒,我也是真心愛你的……等來日,來日……我們一定還會有其他孩子的,你暫且去那閹人處忍一忍。”
太子一邊說着,自己先抱着我傷心地哭了起來。
可我心中卻只有冷笑。
真心愛我?
若他真心愛我,又怎麼會把我送人呢?
若他真心愛我,在得知我滑胎後,除了心疼憤怒之外,竟然更多的還是在勸我去那閹人處忍耐。
是啊,在蕭凜心中,終究是權勢和利益勝過一切。
而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借助謝公公的手,查出萍兒之死的真相。
次日,我一大早便被丫鬟叫起來,梳妝打扮,準備成婚。
太子妃也破天荒地來了,還帶着一份新婚禮物。
——一柄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