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寒冬。
西北偏遠的山溝溝裏,雪下得比往年都大。
鵝毛大雪把王家溝蓋得嚴嚴實實,冷風像刀子一樣,順着門縫窗縫往屋裏鑽。
村尾王瘸子家後院,有個廢棄的地窖。
地窖口壓着一塊沉甸甸的大青石,只留了一條指頭寬的縫透氣。
地窖裏黑黢黢的,散發着一股發黴的稻草味和土腥氣。
角落裏的幹草堆上,蜷縮着小小的一團。
那是一個只有三歲多的小女孩。
她叫念念。
小丫頭瘦得不像樣,小臉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臉色蠟黃,像是那種怎麼也養不活的小奶貓。
身上那件破棉襖不知穿了多少年,裏面的棉絮都結成了硬疙瘩,硬邦邦地硌着皮肉。
更可怕的是,那棉襖袖口露出的細瘦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淤痕,有的還滲着血絲,像是被什麼藤條剛抽過。
好冷啊。
念念迷迷糊糊地想。
她感覺自己的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像兩根凍硬的冰棍。
肚子早就不叫了,因爲已經餓過了勁兒,現在只有那種火燒火燎的痛,一陣陣地絞着她的腸子。
三天了。
自從前天她實在太餓,偷偷撿了養母喂豬灑在地上的半個餿窩頭吃,就被王翠花關進了這裏。
“賠錢貨!豬食也是你能吃的?那是給我家金寶養膘過年的豬!”
王翠花惡毒的咒罵聲還在耳邊回蕩,伴隨着那根沾了鹽水的柳條,狠狠抽在身上的劇痛。
念念縮了縮身子,想把自己埋進稻草深處,哪怕能暖和一點點也好。
可是這稻草也是溼冷溼冷的。
黑暗中,她好像看見了好多好多好吃的。
有熱乎乎的大白饅頭,有流着油的紅燒肉,還有那個只在村長家兒子手裏見過的花花綠綠的糖果。
她伸出小手想去抓,可是手一揮,什麼都沒有。
只有冷風從頭頂的縫隙裏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
“媽媽……”
念念小聲喊了一句。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她沒見過媽媽。
王翠花說她是沒人要的野種,是那年大雪天從路邊撿回來的。
但念念總覺得,自己是有媽媽的。
夢裏那個看不清臉的阿姨,總是溫柔地抱着她,給她唱好聽的歌,身上還有好聞的味道,像是曬過的被子。
“吱吱——”
一陣細碎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念念費力地睜開眼皮。
借着縫隙裏透進來的那一絲微弱慘白的天光,她看見一只碩大的灰老鼠,正蹲在她腳邊。
那老鼠一點也不怕人,兩只綠豆大的眼睛賊溜溜地盯着她,胡須一顫一顫的。
它正在扯念念腳邊的一撮稻草,似乎想拿去墊自己的窩。
念念想趕走它。
可是她連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是她僅有的一點點保暖的稻草啊。
“別……別搶……”
念念虛弱地動了動嘴唇。
老鼠停了一下,似乎在嘲笑這個人類幼崽的無能,然後更大膽地吱吱叫了兩聲,甚至還往前湊了湊,在她冰涼的腳指頭上嗅了嗅。
它大概是在確認,這個小東西是不是已經死了,能不能開飯了。
念念看着那只老鼠身上灰撲撲的毛,突然覺得很羨慕。
老鼠都有毛衣穿。
念念沒有。
念念只有這件硬得像鐵皮一樣的破棉襖。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那種飢餓的絞痛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像是要飛起來了。
是不是死了就不冷了?
是不是死了就能見到夢裏的那個溫柔阿姨了?
就在念念的小腦袋一點點垂下去,眼裏的光快要熄滅的時候。
“叮——”
腦海裏突然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不像王翠花的大嗓門那麼刺耳,也不像王大錘喝醉酒後的吼叫那麼嚇人。
而是一種冰冷冷的、像是鐵塊敲擊一樣的聲音。
【神筆系統激活中……】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極度微弱,瀕臨死亡。】
【緊急啓動新手保護機制!】
【發放新手大禮包:神筆(破損版)一支。】
念念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她甚至不知道“系統”是個什麼東西。
她只是茫然地感覺手裏突然多了一個東西。
涼涼的,有點像小時候撿的一根小樹枝。
她費力地把手舉到眼前。
那是一支毛筆。
很舊很舊的毛筆,筆杆上的漆都掉光了,露出裏面發黑的木頭。
最慘的是筆頭,毛都禿了大半,剩下的幾根毛也是炸開的,像極了那個看大門的老爺爺那亂糟糟的胡子。
這是什麼呀?
念念呆呆地看着。
是媽媽送給念念的玩具嗎?
雖然它看起來很醜,還是個壞掉的東西。
但這卻是念念這輩子擁有的第一個玩具。
以前,王家的小兒子金寶有很多玩具,小汽車、塑料槍、積木……
念念只能遠遠地看着,稍微靠近一點就會被推倒,被罵是“眼氣鬼”。
現在,念念也有玩具了。
雖然只是一支禿毛筆。
小丫頭原本灰暗的大眼睛裏,竟然亮起了一點點微弱的光。
她把那支筆緊緊地抱在懷裏,像是抱着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謝謝……媽媽……”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
雖然肚子還是很餓,身上還是很痛。
但懷裏那個冷冰冰的筆杆,不知道爲什麼,竟然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奇異的安心。
她試着用那只凍僵的小手握住筆杆。
好細。
正好能被她的小手完全包住。
就像是……這支筆天生就是屬於她的。
念念縮在稻草堆裏,手裏攥着那支禿毛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外面風雪更大了,呼嘯的風聲像是野獸在嘶吼。
但在這一方小小的、黑暗冰冷的地窖裏,只有一只肥碩的老鼠,和一個快要死掉的小女孩,以及一支不知從哪來的神筆,靜靜地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