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官員圍着桌子落座,便開始談論此次江南貪污一案。
一位年輕官員說:“江南地廣物博,富盛繁華。”
“距京城遙遠,從上到下皆盤根錯節,仍有餘孽未消。”
裴硯聲音冷沉。
“餘孽罷了,難成氣候,你們專程過來,只爲說這事?”
林婉緊張地攥着簪子。
江南一案震驚朝野,其牽扯人數多、涉及金額巨大,好在涉案官員皆已落罪。
江府尹道:“這自然不是,是陛下聽貴妃說你要議親,特命我等前來看望你。”
裴硯淡笑道:“看了我,能如何呢?”
“府上今日繁忙,像你們這等閒散人員,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林婉咬着下唇。
人家來看望裴硯,他不噓寒問暖幾句也就罷了,怎麼還出言嘲諷。
她貓着身子,挪步,離他的長腿遠了一點。
桌下空間狹小。
林婉不慎撞到了實心的木頭,一手捂着腦袋,疼得眼淚汪汪。
另一只手,則下意識按住堅硬的東西。
裴硯剛抿了口茶,驀地被人按住腳背,脊背僵住片刻。
他低頭。
對上一雙驚懼的杏眸。
江府尹猛地站起身:“什麼聲音,嚇死我了!”
裴硯淡定了不少:“沒什麼,有只小野貓路過,驚擾了府尹大人。”
“我代府上家貓,向您賠罪。”
江府尹怔住,怎麼一會兒說野貓,一會兒又成家貓了?
他怎麼沒看到!
林婉艱難地把手從他腳上移開。
聽見他陰陽怪氣,斜眸瞪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墨色的眼眸盯着她時,眸底涼薄到沒有一絲溫度,隱隱有厭煩浮現。
裴硯收回視線,溫和道:
“這案子從一開始,是我在負責,剩下的收尾工作便也由我來吧。”
衆人不由得舒了口氣。
得罪人這種事,誰也不想幹。
還是裴硯在行呐,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真是舍己爲人!
好不容易熬到官員都走了。
林婉從桌底爬出,抬頭卻見眼前多了一張陰氣沉沉的俊臉。
裴硯望着她,似笑非笑地勾唇。
她換了身桃紅色齊腰襦裙,瑰姿豔逸,只是發髻微亂。
“你怎麼在這裏?”
林婉低頭,福了福身:“世子爺,我在此處……”
裴硯垂眸看她:“支支吾吾,莫不是在此處私會野男人?”
林婉伸出手給他瞧簪子。
“我的簪子掉下去了,我剛才在撿簪子,沒有私會。”
裴硯對她有偏見,每次見面都得說一遍野男人。
他沒再多出言挖苦她。
林婉對着銅鏡將簪子插入發髻,轉身飛快離去。
裴硯捻着指尖。
面前空氣裏,尚且殘存着揮之不去的清香。
他厭極了這種縈繞鼻尖的香氣。
回到宴席。
林婉看見大夫人同二夫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二夫人狠狠剜了眼裴明珠,後者訕訕低頭。
芍藥匆匆上前,低聲說:“姑娘,怎麼才回來?”
她剛剛找不到林婉,又瞧見大夫人急色匆匆地離去,怕出什麼亂子。
“裴明珠派人引我去廂房,想將我送給燕王。”林婉言簡意賅道。
芍藥臉色一變:“這算什麼事啊……”
林婉抿唇道:“放心,我打暈了丫鬟,燒了梨花喚來小廝抓人,誰都討不到好處去。”
芍藥有些擔憂:“燕王他見過你了嗎,怎麼就對姑娘感興趣了呢……”
“沒有。”林婉說,“我只是引來了小廝,便抽身離開。”
至於爲什麼感興趣。
林婉看向裴明珠。
後者臉色不大好,被二夫人耳提面命了幾句,便被送回了院子。
林婉眉梢輕挑:“男人嘛,過幾天就沒興趣了。”
尤其是燕王那等皇親貴胄,見過的漂亮女子數不勝數。
怎麼可能會對連面都沒見過的她念念不忘。
“宴席開始了,我們也去吧。”
林婉在宴席末尾落座。
裴棠看見她換了身衣裳。
“婉姐姐,你的衣裳不是煙紫色,怎麼換成了桃紅色?”
林婉彎了彎唇:“被丫鬟潑了茶湯,總不好再穿出來見人,索性換了一身。”
裴棠看見一個身穿緋色衣袍的男子,招了招手。
“二哥哥!”
裴行嶼一愣:“四妹妹,你怎麼了?”
裴棠拉着裴行嶼湊到林婉身旁坐下,朝林婉介紹道:“這就是我二哥哥。”
又朝裴行嶼介紹說:“這是婉姐姐。”
裴行嶼知道林婉是寄住在國公府的表姑娘。
他挑了挑眉,聲線懶散:“林姑娘好。”
他雖是個紈絝浪子,卻對小妹的好友沒有半分戲謔。
林婉忍不住感慨,二公子才是言行有禮,大公子實在是讓人唏噓。
宴席上忽然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原本坐着的人群如潮水擴散般站起身。
衆人道:“恭迎裴大人。”
裴硯墨色的長發傾瀉在身後,大步流星邁入席面,淡淡掃了眼周圍,微微頷首。
衆人繼而落座。
大夫人喜上眉梢,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這祖宗總算是肯賞臉過來了!
“硯兒,你可讓我們好等!”
裴硯拱手,“母親。”
“你去忙什麼了?給我們說一說!”大夫人喜笑顏開地挽着柳芸。
裴硯不欲多說:“路上遇到了幾個同袍,便多說了幾句。”
大夫人拉着柳芸。
“這是你柳妹妹,你可記得?她小時候還經常跟在你身後,喊你哥哥呢。”
柳芸臉頰微微泛紅:“裴哥哥。”
裴硯語氣冷淡:“我竟不知自己何時多了個妹妹。”
柳芸僵住,“裴公子。”
裴硯神情淡漠,道:“柳姑娘。”
他的眼神掃過席面末尾的一對男女,男的是他二弟,女的正是林婉。
林婉察覺到他毫不避諱的視線,心裏咯噔一下。
他該不會以爲自己和二公子有什麼吧?
這位世子爺還真的是……
到底是誰在說他清風朗月,京城第一貴公子?!
她起身,急匆匆地離開席面。
裴棠眼疾手快地推了把裴行嶼。
“二哥哥,婉姐姐要走了,你快追上去!”
裴行嶼正欲跟上去,對上裴硯意味不明的視線,腳底跟扎了根似的挪不開。
林婉剛離開席面,就遇到了白衣青年,正是季凌。
她手執團扇:“季公子,怎麼會在此處?”
他取出陶瓷小罐,唇畔噙笑。
“林姑娘,你方才在園子給魚食,落了裝着魚食的小罐子。”
林婉故作驚訝地接過陶瓷小罐,低眸看着魚食,秀眉輕輕蹙起。
“我忘性真大,先是丟了帕子,竟然還忘了拿走魚食。”
季凌輕笑:“忘了好啊。”
“什麼?”
“沒什麼。”
他想說的是,忘性大沒關系。
可以借着給你送東西的理由,再見你一面。
此時的席面上。
大夫人沒察覺到什麼,依舊笑的開懷。
“硯兒,柳芸的才情樣貌都是萬裏挑一,平常呢,喜歡讀書品茗,你若是有時間,還能與她探討詩詞歌賦。”
柳芸臉上露出了獨屬於小女兒的嬌羞與青澀。
“聽聞裴公子書房藏書珍貴古籍皆有。”
裴硯不露情緒:“嗯。”
話音落,他如有所感地看向遠處的桃林,一抹桃紅色與白色身影刺入視線。
他感覺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她。